小说《朱墙之下》,此文一直都是小编喜欢的类型,入坑不亏,主人公有静怡轩褚承稷云岫,是作者沉璧C所写,无广告版本简述:”我如蒙大赦,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,保持着最后的礼仪,躬身缓缓后退,直到退出承恩殿那扇沉重的殿门。门外冰冷的夜风猛地灌入……
因酷似皇帝早逝的白月光,我被塞进后宫当了采女。
后宫佳丽们咬牙切齿:“瞧她那股清高劲儿!”我摸着袖中调香瓶微笑——谁要争宠?
姐姐的尸骨还埋在御花园第三棵梅树下。贵妃故意打翻避子汤时,
皇帝突然攥住我手腕:“爱妃身上总有冷梅香。”他掌心滚烫,我后背沁出冷汗。
那是我今早刚调制的……剧毒。选秀那日,天阴沉得厉害,铅灰色的云沉沉地压着整座皇城,
连朱红宫墙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旧尘。我,林晚照,
穿着那身按规矩新裁的、却依旧透着几分寒酸气的浅碧色宫装,垂首立在长长的队列末尾,
像个不起眼的影子。殿前青砖冰凉,寒意透过薄薄的鞋底直往骨头缝里钻。
“采女林氏——上前觐见!”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沉闷的空气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。
我深吸一口气,压住心底那片沉甸甸的冰,依着嬷嬷教导的规矩,迈着细碎平稳的步子,
低着头,一步步挪到殿中央那片最光亮也最冰冷的地方。裙裾拂过冰冷光滑的金砖,
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。“抬起头来。”一个略显苍老,却异常清晰沉稳的声音响起,
带着久居人上的威仪。是太后。我依言,缓缓抬起下颌,
目光依旧谦卑地垂落在身前不远处的金砖上,不敢逾矩半分。死寂。
殿内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。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,惊疑的、审视的、带着刺的,
瞬间聚焦在我脸上,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过来。“嘶……”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“哐当!”紧接着是茶盏失手跌落在金砖上的脆响,碎瓷四溅。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后,
一个带着哭腔、尖得变了调的声音猛地炸开,是太后身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:“娘娘!
娘娘您看哪!是……是宸妃娘娘显灵了不成?!”宸妃。这个名字像一颗烧红的炭,
骤然投入冰水之中,激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死水微澜般的骚动。我眼角的余光,
能瞥见高居凤座上的皇后,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凤椅的扶手,指节泛白。
旁边几位衣着华美的妃嫔,脸上精心维持的笑容瞬间僵硬、碎裂,
眼神里淬出毫不掩饰的嫉妒和冰冷的敌意。御座之上,年轻的皇帝褚承稷,
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玉佩的动作,彻底停了下来。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,
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,穿透殿内微暗的光线,直直地钉在我脸上。那目光沉甸甸的,
带着探究,带着审视,带着一丝我无法完全解读的……复杂震动。他薄唇紧抿,
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。太后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我,像是要将我的骨相都看穿。半晌,
她长长地、带着一种沉重疲惫的叹息,挥了挥手:“留下吧。封……采女。”“采女林氏,
叩谢太后、皇上、皇后娘娘恩典!”我伏下身去,额头贴上冰凉的金砖。
尘埃微小的气息钻入鼻腔,混合着檀香和某种陈旧的、属于深宫的味道。采女,
后宫位份之末。这结果,意料之中,也正合我意。低微,
才方便我在这片看似锦绣实则杀机四伏的朱墙之下,寻找那个早已被遗忘的名字——林朝露,
我那在宫中“暴病而亡”的姐姐。御花园第三棵老梅树下,
还埋着她冰冷的骸骨和未解的冤屈。至于皇帝的注视?那不过是透过我这张脸,
在看另一个女人的影子。这影子,是我此刻的护身符,也是悬在我头顶的利刃。
我被分到了最偏远、最冷清的西六宫角落,一个叫做“静怡轩”的小院子。名字起得雅致,
实则荒僻得紧。院子不大,一明两暗三间房,墙壁灰扑扑的,墙角顽强地钻出几丛杂草,
显出几分无人打理的萧索。领我来的内侍是个面皮白净、眼神却透着精明的年轻太监,
叫小禄子。他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,语气却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怠慢:“林采女,
您就住这儿了。地方是清静了些,可也省心不是?缺什么短什么,您言语一声,
奴才尽力给您想法子。”话是这么说,
那双滴溜溜的眼睛却在我身上那身半新不旧的衣裳上打了个转,意思不言而喻——没钱没势,
别指望太多。“有劳禄公公。”我微微颔首,脸上没什么表情,
出一个小巧的荷包——里面是入宫前家里东拼西凑、几乎掏空了所有积蓄才换来的几块碎银。
我平静地递过去,“初来乍到,诸多规矩不懂,日后还需公公多提点。
”小禄子捏了捏荷包的分量,脸上的笑容立刻真切了几分,腰也弯得更低了些:“哎哟,
采女您太客气了!提点不敢当,奴才就在这西六宫当差,您有事儿尽管吩咐!奴才先告退,
您安顿着。”他麻利地收了银子,转身便走,脚步都轻快不少。
院子里只剩下我和我的贴身宫女,一个叫云岫的小姑娘,才十三四岁,瘦瘦小小的,
看着怯生生的,是我入宫时内务府分派来的。她抱着我们那点可怜的行李包袱,
有些无措地看着我。“云岫,”我环顾着这荒凉的小院,目光最后落在墙角那几丛杂草上,
语气平淡,“去问问哪里能弄点趁手的工具,把院子里的草除了。再找点水,把屋里擦一擦。
”这里,将是我在这深宫中的第一个立足点,也是我寻找真相的起点。荒芜,正合我意。
“是,采女。”云岫小声应着,放下包袱,麻利地跑开了。推开正屋的门,
一股浓重的尘土和木头朽坏混合的霉味扑面而来。光线昏暗,
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:一张旧木床,一张掉漆的桌子,两把椅子,还有一个半旧的衣柜。
窗户纸破了几处,冷风嗖嗖地灌进来。我走到窗边,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窗户。
风卷着深秋的寒意吹进来,吹散了屋内的浊气,也吹动了我鬓边的碎发。远处,
层层叠叠的琉璃瓦顶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冰冷的微光,那是权力和欲望交织的中心。更远处,
御花园的方向,依稀可见几株高大树木的轮廓。姐姐,我进来了。我默默地在心里说。
不管这潭水有多深,多浑,我都要把盖在你身上的那层污浊的泥土,一层层扒开。
日子就在这静怡轩的冷清里,如同屋檐下缓慢滴落的雨水,不紧不慢地流淌。
采女的份例微薄得可怜,每日不过是一碗糙米饭,两碟不见油星的青菜,
偶尔能分到几片薄如蝉翼的肉片,已算是开荤。云岫年纪小,手脚却勤快,
把那几间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,还不知从哪里淘换来几株蔫头耷脑的野花,种在窗根下,
给这死气沉沉的院子添了一点点微弱的生机。
我的“恩宠”似乎随着初入宫时那场小小的风波,迅速沉寂了下去。
皇帝褚承稷再未召见过我,仿佛那日的惊鸿一瞥只是所有人的一场幻觉。这正合我意。
每日除了晨昏定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,我几乎足不出户。请安,是后宫女人每日必修的功课,
也是窥探人心、暗流涌动的最佳场所。凤仪宫正殿,
永远弥漫着浓郁的、混合了各种名贵脂粉和熏香的甜腻气息,几乎让人窒息。
皇后沈氏端坐凤座,身着明黄凤袍,头戴赤金点翠凤冠,面容端庄,笑容雍容,
眼神却像隔着一层薄冰,深不见底。她说话永远滴水不漏,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。
“众位妹妹都辛苦了。”皇后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到殿内每一个角落,“后宫以和为贵,
要谨守本分,尽心侍奉皇上,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理。”“谨遵皇后娘娘教诲。
”底下的妃嫔们齐声应和,声音娇柔婉转。我跪在人群最末端,
位置偏得几乎要挨着冰冷的殿门。即便如此,那些或探究、或轻蔑、或含着隐隐敌意的目光,
依旧像细小的芒刺,时不时地扫过我的脊背。“哟,这不是那位‘宸妃再世’的林采女吗?
”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,带着毫不掩饰的尖刻。说话的是坐在前排的丽嫔,一身桃红宫装,
容貌艳丽张扬,此刻正斜睨着我,用帕子掩着嘴轻笑,“怎么每次请安都缩在最后头?
莫不是心里头……还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?”她话里的“不该惦记”,
自然是指那位已故的宸妃,也是指皇帝可能的“惦记”。殿内瞬间安静下来,
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,带着看好戏的兴味。我缓缓抬起头,
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得近乎木然的表情,目光平静地迎向丽嫔那充满挑衅的眼神,
声音不高不低,清晰地回答:“回丽嫔娘娘,臣妾位份低微,不敢僭越。皇后娘娘母仪天下,
训示在前,臣妾不敢分心,唯有仔细聆听,铭记于心。”我的目光转向凤座上的皇后,
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。这番话,既点明了自己位卑守礼,又把皇后高高捧起,
更把丽嫔那点挑拨离间的小心思衬得格外小家子气。丽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
涂着鲜红口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,终究没再说什么,只狠狠地剜了我一眼。
皇后脸上那层完美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点,她微微颔首:“林采女倒是懂规矩。好了,
都散了吧。”她挥了挥手,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,那眼神里没什么温度,
却也没有明显的恶意,更像是一种评估。我随着众人退出凤仪宫。深秋的风刮在脸上,
带着刺骨的寒意,反而让人头脑清醒。丽嫔的刁难只是开始,这后宫之中,
因我这张脸而起的嫉恨,绝不会少。我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宫装,加快脚步,
只想尽快回到我那荒僻的静怡轩。回到静怡轩,关上门,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
我坐到那张旧书案前,
案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、纸页泛黄发脆的册子——《内务府·旧宫人档》。
这是我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,小心翼翼地、几乎不露痕迹地,
才从负责洒扫库房的一个老太监手里,
用几块积攒下来的碎银和几瓶能缓解他老寒腿疼痛的药油,“借”来的。
麻麻记录着数年前宫中服役宫女的名录、籍贯、入宫时间、分派宫苑……字迹大多模糊不清,
还带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。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,指尖在粗糙的纸页上缓缓滑过,
目光锐利如鹰隼,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。
“林……朝露……”当这三个字如同沉入水底的碎玉,终于在某一页的角落,
以极小、几乎被蛀虫啃噬掉一半的墨迹跳入眼帘时,我的心猛地一缩,指尖瞬间冰凉。
找到了!我屏住呼吸,指尖微微颤抖着,小心翼翼地拂开那名字上积落的灰尘。
临州府……入宫时间:承平七年春……分派宫苑:……后面几个字被一大块污渍彻底覆盖了,
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模糊的偏旁,似乎是……“玉”?玉芙宫?玉华宫?还是别的什么?
线索在这里断了。一股巨大的失望夹杂着不甘猛地攥紧了心脏。玉字打头的宫苑,
在这偌大的皇宫里,也绝不止一处。姐姐最后到底在哪里当差?在哪里……遭遇了不测?
窗外的风更大了,吹得破旧的窗棂呜呜作响,像极了谁在暗夜里压抑的悲泣。我闭上眼,
强迫自己冷静。不能急。至少,有了名字,有了时间,有了籍贯印证,这方向是对的。姐姐,
你等着,再等等我。线索在旧宫人档上断了,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,
只激起一圈微澜便归于沉寂。但我林晚照,最不缺的就是耐心,
还有一点上天赋予的、在此时此地显得尤为有用的本事——过目不忘。
静怡轩的日子依旧清冷如水。每日请安,我依旧是那个缩在角落、沉默寡言的采女林氏。
丽嫔那日碰了个软钉子后,大约觉得我这块“木头”无趣又扎手,暂时也懒得再寻我麻烦。
其他妃嫔的目光虽然依旧复杂,但见我安分守己,毫无争宠迹象,
那份警惕和敌意也似乎淡了些许,只余下惯常的轻慢。这正给了我绝佳的机会。
我开始“看”。不是用眼睛随意地瞟,而是用脑子,用心,像拓印石碑一样,
将目光所及的一切细节,分门别类地刻印下来。凤仪宫正殿,
皇后娘娘宝座后那架巨大的紫檀木嵌螺钿屏风上,繁复的图案究竟有几只凤凰,几朵牡丹,
花蕊处镶嵌的米珠是单数还是双数?殿角青铜仙鹤香炉吐出的烟雾,在晨光熹微中袅袅上升,
其细微的飘散轨迹有何规律?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春棠,
今日耳垂上戴的是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,昨日似乎戴的是一点翠的蝴蝶簪?贵妃薛氏,
每次出现时身上熏染的香气都浓烈霸道,但细辨之下,似乎每次都有些微的不同,
有时多一丝沉檀的厚重,有时添一缕龙涎的奇异腥甜。丽嫔腕间那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,
每次晃动时折射的光线,似乎总在同一个角度最为刺眼……还有那些穿梭其间的太监宫女。
哪个小太监走路习惯先迈左脚?哪个宫女在给高位妃嫔奉茶时,手指会不易察觉地微微发抖?
凤仪宫负责洒扫庭院的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太监,他腰间挂着的钥匙串,一共有几把钥匙?
钥匙的形状……这些看似毫无关联、琐碎至极的信息,如同无数散落的珠子,被我一一拾起,
分门别类,储存在脑海深处那座无形的宫殿模型之中。我知道,它们现在看似无用,
但总有一日,其中某颗珠子,或许就能串联起一条通往真相的路径。当然,这深宫行走,
光有眼睛和脑子还不够,还需一点防身的手段。我的调香手艺,便是这冰冷宫墙下,
我为自己准备的、无声的武器与盾牌。静怡轩的破败也有破败的好处,那便是足够安静,
也无人关注。我将份例里省下来的、微薄得可怜的月钱,
托付给偶尔外出采买的小禄子(自从上次得了好处,他对我这点小要求倒是殷勤),
让他从宫外悄悄带些不起眼的药材和香料种子回来。
紫苏、薄荷、艾草、野菊……这些寻常之物,被我小心地种在静怡轩背阴的墙角下,
或是养在几个豁了口的瓦盆里。它们顽强地生长着,散发着各自独特的、清冽或苦涩的气息。
我的调香工具简陋到了极点:一个粗糙的陶钵,
一根光滑的玉簪(还是入宫时娘亲塞给我的唯一一件像样的首饰),几个洗净晾干的小瓷瓶。
就在这方寸之间,我的指尖与那些草木的精华交融。薄荷与艾草混合碾碎,滴入几滴素油,
便成了提神醒脑、驱赶蚊虫的香膏,抹在太阳穴上,能让人在沉闷的请安时保持头脑清明。
紫苏叶捣烂出汁,加入少许碾成细末的甘草根,置于小瓶中,便是缓解胸闷气短的嗅药。
我调得最多的,是一种气味极其清淡、近乎无味的粉末,以几种收敛止血的药材为主。
我将它用油纸仔细包好,藏在贴身的荷包里。这深宫之中,
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需要它来救命?调香时,是我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刻。窗外是深宫高墙,
窗内是草木的低语。指尖沾染着植物的汁液和粉末,那清苦微涩的气味萦绕在鼻端,
让我纷乱的心绪得以片刻沉淀。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,
有时会不受控制地浮现——江南老家的小院,姐姐坐在廊下,教我辨认各种花草,
阳光透过葡萄藤的叶子,在她温柔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她身上,
似乎总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、干净的皂角混合着阳光晒过的衣物气息。
姐姐……我捏紧手中的玉簪,冰凉的触感刺入掌心。那埋骨之地,
御花园第三棵老梅树……那附近,是否也曾飘散过某种特殊的气味?
日子就在这不动声色的“看”与“调”中,悄然滑入了承平十年的初冬。
一场突如其来的、声势浩大的冬雪,覆盖了整个皇城。朱墙黛瓦尽数裹上素白,
平日里喧嚣的宫道也被厚厚的积雪吞没,显出几分难得的沉寂。静怡轩更是冷得像冰窖,
炭火份例少得可怜,我和云岫只能挤在一处,靠着手炉里那点微弱的余温取暖。然而,
深宫之中,表面的平静永远只是假象。这天午后,雪下得正紧,
鹅毛般的雪片密密匝匝地落着,几乎看不清院门外的景象。我和云岫正围着一个小炭盆,
盆里的炭火奄奄一息。云岫冻得小脸发青,不停地搓着手,呵出的气凝成白雾。突然,
院门被“砰”地一声大力推开,砸在积满雪的墙壁上,震落一片雪沫。
几个穿着厚实棉袍、趾高气扬的太监闯了进来,为首的是个面皮白胖、眼神倨傲的中年太监,
我认得他,是贵妃薛氏宫里的管事太监,姓王。王太监抖了抖帽檐上的雪,
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这破败的小院,最后落在我身上,皮笑肉不笑地开口:“林采女安好啊?
这大雪天的,打扰您清净了。”我心里咯噔一下,面上却不动声色,
起身微微颔首:“王公公冒雪前来,不知有何吩咐?”云岫吓得缩在我身后,大气不敢出。
“吩咐不敢当。”王太监慢悠悠地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,“贵妃娘娘体恤下情,
怕各宫炭火不足,冻坏了各位小主。特命奴才们来查点一下各宫炭例的支用情况,
也好按需调配不是?”查点炭例?我心中一凛。贵妃薛氏,出身将门,性子张扬跋扈,
是后宫里仅次于皇后的实权人物,向来与皇后分庭抗礼。
她怎么会突然“体恤”起我们这些位份低微、如同草芥的采女来了?这分明是借题发挥,
来者不善!静怡轩的炭火份例本就少得可怜,我和云岫省了又省,
每日只敢在午后烧一点驱驱寒气,账面上……怕是经不起细查。果然,
王太监带来的小太监不由分说,径直闯进了屋里,翻箱倒柜。很快,
一个太监捧着一个空了大半的炭筐出来,另一个则翻出了我记录日常用度的小账本。
王太监接过账本,装模作样地翻了翻,又掂了掂那轻飘飘的炭筐,
脸上露出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鄙夷笑容:“啧啧啧,林采女,您这账目上记的领炭数目,
跟这筐里的剩余,还有这屋子里冷得能冻死人的架势……对不上啊!这短缺的炭火,
是您自个儿用了,还是……私下里送人情了?这可是宫里的东西,私相授受,可是大罪!
”“公公明鉴,”我平静地开口,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,“静怡轩地处偏远,
房屋破旧,漏风严重,所需炭火本就比别处要多些。臣妾与宫女云岫二人,
每日只在午后烧炭一个时辰取暖,所记用度并无不实之处。公公若不信,可查看炉灰,
每日所积,不过浅浅一层。”我指了指角落里那个冰冷的炭盆。“哼!”王太监冷笑一声,
显然不吃这套,“炉灰?谁知道是不是被你们偷偷倒掉了!短缺宫份是实!
贵妃娘娘最恨这等偷奸耍滑、欺上瞒下之事!林采女,您是自己跟奴才走一趟,
去贵妃娘娘跟前分说明白呢?还是让奴才们‘请’您去?
”他身后的几个太监立刻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,手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。云岫吓得浑身发抖,
死死抓住我的衣袖。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。去贵妃宫里?那无异于羊入虎口!
薛贵妃手段狠辣是出了名的,她宫里处置犯错宫人的惨叫声,
有时连隔得老远的宫苑都能隐约听闻。若真被她坐实了“私窃宫物”的罪名,
不死也要脱层皮!这分明是冲着我这张脸来的!是丽嫔的挑唆?
还是贵妃本人早就想拔掉我这根眼中钉?电光火石之间,我脑中急速飞转。硬抗是死路一条!
求饶?只会让这些人更加得意。怎么办?我强迫自己冷静,
目光飞快地扫过王太监那张油腻得意的脸,掠过他腰间挂着的钥匙串……等等!钥匙串!
那上面的几把钥匙形状,其中一个扁平的、带着特殊缺口的……我猛地记起,
前几日去内务府领取份例时,曾瞥见掌管库房钥匙的一个老太监腰间,挂着一把一模一样的!
当时只是习惯性地看了一眼,便牢牢印在了脑子里。
内务府库房……那里存放着各宫领取物品的原始底档!贵妃的人能篡改静怡轩的账面,
却未必能立刻抹掉内务府库房的原始记录!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成型。“公公且慢。
”我抬起头,脸上非但没有惊慌,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带着点疑惑的坦然,
“既然公公说短缺,那想必是内务府发放时出了纰漏?或是账房记录有误?臣妾记得,
各宫支领物品,内务府库房都有原始签收底档留存。与其在这里争执,不如请公公辛苦一趟,
随臣妾同去内务府库房,当面核对一下底档?若真是臣妾之过,甘愿领受贵妃娘娘责罚。
若是……发放或记录有误,也好及时更正,免得日后其他姐妹宫里也出了岔子,
岂不是辜负了贵妃娘娘一片体恤之心?”我的声音清晰平稳,目光坦然地直视着王太监。
“去……去内务府库房?”王太监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,
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和猝不及防。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,
更没料到我这个小小的采女竟然知道内务府库房有原始底档这回事!那底档,
可不在他们能一手遮天的范围内!他眼神闪烁,嘴唇动了动,
似乎想呵斥我“胡言乱语”或者“拖延时间”,
但“贵妃娘娘体恤之心”几个字被我咬得很重,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。
周围那几个气势汹汹的太监,也面面相觑,有些无措。僵持。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,
只有雪花落地的簌簌声。王太监脸色变幻,最终狠狠地剜了我一眼,
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哼!大雪天的,库房重地也是你说去就能去的?
没得惊扰了各位管事!此事……此事待奴才禀明贵妃娘娘再行定夺!我们走!
”他色厉内荏地一挥手,带着那几个太监,像来时一样,
气势汹汹却又带着点狼狈地冲出了静怡轩的小院,很快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。
院门被风刮得吱呀作响。云岫腿一软,瘫坐在地上,小脸煞白,
带着哭腔:“采女……吓死奴婢了……”我站在原地,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,
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,被寒风一吹,刺骨地凉。刚才的镇定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,
指尖还在微微颤抖。赢了?不,只是暂时逼退了豺狼。薛贵妃……绝不会善罢甘休。
我摸了摸袖中那个装着止血粉的油纸包。这深宫,远比我想象的更冷,更险。
我的目光投向窗外大雪覆盖的宫道,那通往内务府的方向。
底档……那或许是我下一步必须接触的关键。贵妃的爪牙虽然暂时退去,
但“炭火短缺”的污名像一片沉重的阴云,依旧笼罩在静怡轩的上空。薛贵妃不会就此罢手,
她只是在等待一个更致命的机会。后宫里,流言蜚语如同这冬日里无孔不入的寒风,
迅速蔓延开来。
“林采女手脚不干净”、“贪墨宫份”、“被贵妃抓了现行”……这些窃窃私语,
像细小的毒针,扎在每一个经过静怡轩的宫人眼里、心里。原本就稀少的份例,
变得更加克扣拖延,送来的炭火湿冷难以点燃,连膳食也时常是冰冷的残羹剩饭。
云岫气得偷偷抹泪,我反倒平静下来。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?薛贵妃这一手,既是打压,
也是试探。她在试探我的底线,试探皇帝对我这张脸,究竟还有几分“念想”。而我,
则在这步步紧逼的寒意里,更加清晰地认识到,仅靠退避和忍耐,
根本无法在这吃人的地方立足,更遑论查明姐姐的冤屈。反击的念头,
如同被冰雪覆盖下的种子,悄然萌发。我需要一个契机,
一个能让我从这被动挨打的泥沼中稍稍脱身、甚至能接触到更多信息的契机。机会,
往往披着危机的外衣而来。临近年关,宫中事务陡然繁杂起来。
祭祖、大宴、各宫赏赐……内务府忙得人仰马翻。偏偏这时,
皇后沈氏最为倚重的掌事宫女春棠,因连日劳累加上天气严寒,竟染上了严重的风寒,
高烧不退,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。皇后身边一下子少了个得力臂膀,
凤仪宫顿时有些手忙脚乱。皇后虽未明言,但眉宇间的焦躁显而易见。消息传到西六宫时,
我正在窗下就着一点可怜的天光,用一根细针小心翼翼地挑拣着新收的干薄荷叶。
云岫搓着冻红的手跑进来,小声告诉我:“采女,听说凤仪宫的春棠姐姐病得厉害,
皇后娘娘正愁着呢,好些事都耽搁了。”春棠病了?我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。
凤仪宫……皇后……掌管六宫事务的原始档案,尤其是宫女调配的记录,
必然有一部分存放在凤仪宫的书房或库房!而春棠,
正是掌管皇后印信和部分重要钥匙的心腹!她这一病,凤仪宫内部必然出现短暂的管理缝隙。
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我脑中成型。风险极高,但收益也可能巨大。我放下针和薄荷叶,
走到那个破旧的衣柜前,打开最底层的一个小抽屉。里面藏着我入宫时带来的一个小布包。
解开布包,里面是几块品质尚可的沉香木片,
一小包干燥的紫苏叶、薄荷叶、陈皮和甘草——这是我仅有的、能拿得出手的“贵重”香料。
我深吸一口气,开始动手。将沉香木片用玉簪仔细刮下粉末,
紫苏、薄荷、陈皮、甘草分别碾成细末。沉香主气,
性温而沉降;紫苏解表散寒;薄荷清利头目;陈皮理气化痰;甘草调和诸药。这几样东西,
单独看都寻常,但按特定比例混合,
却能调出一种极其清冽醒神、对风寒初起、头重鼻塞有奇效的香丸。我全神贯注,指尖捻动,
感受着不同粉末在陶钵中融合的细微差别,调整着配比。时间一点点流逝,窗外天色渐暗。
终于,几粒龙眼核大小、颜色深褐、散发着清苦微辛气息的香丸在我掌心成形。我取出一粒,
用干净的素帕小心包好。“云岫,”我唤来小丫头,将香丸递给她,声音压得极低,
“你悄悄去一趟凤仪宫,就说……静怡轩林采女听闻春棠姐姐染恙,忧心不已。
想起家中曾有一偏方,对风寒初起颇为灵验,特献上此香丸。
置于枕边或随身香囊中嗅闻即可,万望姐姐莫要嫌弃粗陋,早日康复。”我顿了顿,
加重语气,“记住,一定要亲手交给春棠姐姐本人,若她睡了,就交给她最信任的小宫女。
只说是我的一点心意,莫要多言其他,更不要提任何要求。”云岫接过香丸,
小脸上满是紧张和不解,但还是用力点点头:“奴婢明白!”这是一步险棋。
皇后会不会认为我是在借机献媚、别有用心?薛贵妃的耳目会不会察觉?春棠会不会领情?
一切都是未知。
前我能想到的、唯一可能接触到凤仪宫内部、进而窥探宫女档案的机会——春棠若能好起来,
这个人情,或许能在关键时刻用上;即便她好不了,
我献药之举至少表明了我对皇后的“关切”和“安分”,
多少能抵消一点薛贵妃散布的“手脚不干净”的流言。接下来的两天,静怡轩依旧冷清,
但宫里的风向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。送来的份例虽然依旧不丰,但不再是冰冷的残羹,
炭火也干燥了些许,勉强能点燃取暖。流言蜚语虽然还在,
但那股明目张胆的轻慢和鄙夷收敛了不少。第三天清晨,凤仪宫来了一个小宫女,
指名要见林采女。“林采女安好。”小宫女规规矩矩地行礼,态度恭敬,
“春棠姐姐让奴婢来传个话。多谢采女赐药,那香丸极好,姐姐嗅了几次,鼻子通了,
头痛也轻了许多,精神好了不少。姐姐说,采女有心了,这份情,她记下了。
”小宫女说完,又递上一个精致的小食盒,“这是春棠姐姐吩咐膳房做的几样点心,
给采女尝尝,聊表谢意。”食盒里是几样精致的江南小点,桂花糕、绿豆糕、芝麻酥饼,
散发着诱人的甜香。云岫看得眼睛都直了。我心中一块巨石落地,面上依旧平静,
只微微颔首:“春棠姐姐太客气了。姐姐能早日康复,便是最好的事。劳烦姑娘替我带个话,
请姐姐务必安心静养。”小宫女应声离去。我拿起一块桂花糕,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。
春棠记下了这份情。这不仅仅是一份点心,
这是一个信号——一个来自皇后身边心腹、态度缓和的信号。薛贵妃的污名攻势,
暂时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。而我,似乎也在这深宫棋局上,
落下了一枚看似微不足道、却可能影响深远的棋子。窗外,雪停了。
一缕微弱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,落在静怡轩冰冷的窗台上。
春棠的“记情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,暂时阻隔了薛贵妃那边最直接的恶意。
虽然流言并未完全消散,但至少那些明目张胆的克扣和刁难收敛了许多。静怡轩的日子,
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,尽管这平静之下,依旧是彻骨的寒冷。日子滑入承平十一年初春。
御花园的冰雪渐渐消融,枯枝上悄然冒出一点嫩绿的新芽,
给这座肃杀的皇城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。然而,这份生机并未驱散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。
姐姐的线索依旧卡在那个模糊的“玉”字宫苑上,如同陷入死局。凤仪宫那边,
春棠虽已痊愈,但那份“记情”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,
她并未主动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。我知道,那点香丸的情分,
还不足以让她冒险为我做什么。就在我几乎要被这停滞不前的局面逼得有些焦躁时,
一个意想不到的、带着几分戏剧性的转折降临了。这夜,月隐星稀,静怡轩早已熄了灯。
我和云岫挤在仅剩一点余温的炕上,裹着薄被抵御春寒。突然,
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,紧接着是刻意放轻的叩门声,笃笃笃,三短一长。
“谁?”云岫吓得一哆嗦,小声问。“是我,小禄子!”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,
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,“快开门!有天大的事!”我心头一紧,示意云岫去开门。
小禄子像条泥鳅一样闪身进来,反手迅速关上门,
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兴奋、紧张和敬畏的复杂表情,压着嗓子急促地说:“采女!快!
赶紧梳洗打扮!敬事房的轿子马上就到门口了!皇上……皇上翻您的牌子了!”“什么?
”云岫惊得捂住了嘴,眼睛瞪得溜圆。我也愣住了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承恩侍寝?
皇帝褚承稷?那个自从选秀那日惊鸿一瞥后,就将我彻底遗忘在冷宫角落的皇帝?
在沉寂了将近一年之后,在这初春的寒夜里,毫无预兆地……想起了我这张酷似宸妃的脸?
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全身。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。是因为这张脸吗?
还是因为薛贵妃的步步紧逼,反而让他记起了我这个“影子”?亦或是……后宫这潭水,
又起了什么新的波澜?“哎哟我的采女啊!您还愣着干什么!”小禄子急得直跺脚,
“这可是天大的恩宠!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!敬事房的人就在路上了,您赶紧的!热水!
快打热水来!”他推了一把还在发懵的云岫。云岫这才如梦初醒,手忙脚乱地去灶房烧水。
小禄子则像只热锅上的蚂蚁,在狭小的屋子里团团转,
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规矩:“……按规矩,先沐浴更衣,不能带任何香囊首饰……裹上锦被,
由太监抬入承恩殿……采女您千万别多说话,皇上问什么答什么……哎哟,
您这头发……”我被他念叨得心烦意乱,心头却是一片冰凉。侍寝?不,这绝不是恩宠。
这更像是一步身不由己的棋,被一只无形的手,猝不及防地推进了更深的漩涡中心。
我这张脸,终究还是把我拖入了避无可避的境地。热水很快烧好。
我机械地坐进简陋的木桶里,任由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。
云岫用粗糙的澡豆用力搓洗着我的肌肤,仿佛要洗掉静怡轩所有的寒酸和尘埃。
换上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素色寝衣,头发被匆匆擦干,松松挽起。镜子里的人,脸色苍白,
眼神里没有一丝新承恩泽的羞涩或喜悦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和警惕。刚收拾停当,
院门外便响起了更清晰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催促声。
两个面无表情的敬事房太监抬着一顶素锦小轿停在门口。我深吸一口气,
最后看了一眼这破败却熟悉的静怡轩,在云岫和小禄子紧张又复杂的目光中,
裹上那床象征着“恩宠”的锦被,被太监稳稳地抬起,没入了浓重的夜色里。小轿晃晃悠悠,
穿过寂静无声的宫道。夜色如墨,只有轿前两盏昏黄的宫灯,在风中摇曳,
投下鬼魅般的光影。锦被厚实,却隔绝不了深春夜里的寒意,
更隔绝不了我心底翻涌的冰冷思绪。姐姐,如果真有在天之灵,保佑我。
保佑我……活着走出承恩殿。承恩殿内暖意融融,浓郁的龙涎香气几乎凝成实质,
沉甸甸地压在胸口。我被安置在宽大的龙榻一角,裹着锦被,像一件等待被拆封的贡品。
心跳如擂鼓,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。不知过了多久,沉重的殿门被推开,
带进一股微凉的夜风。明黄的袍角映入眼帘。皇帝褚承稷走了进来。他似乎刚从宴席上下来,
步履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,眼神也有些迷离,周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。
他径直走到榻前,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,将我完全笼罩。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,
此刻被酒意熏染得有些朦胧,却依旧带着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,
死死地盯在我的脸上。“阿玥……”他低低地唤了一声,声音沙哑,
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深切的、仿佛浸透了痛苦的思念。是宸妃的闺名!我的心猛地一沉,
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他俯下身,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拂过我的脸颊。
粗糙的手指带着灼人的温度,抚上我的眉骨,沿着脸颊的轮廓缓缓下滑,
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流连,却又充满了失而复得的迷茫和痛苦。
“是你吗……阿玥……朕……朕好想你……”他的声音含混不清,带着浓重的鼻音,
像是梦呓。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,如同拉满的弓弦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
强烈的屈辱感和冰冷的恐惧交织着,几乎要将我吞噬。我不是宸妃!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!
我是林晚照!是为了姐姐的冤屈才踏入这地狱的林晚照!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滑落到我颈侧,
那带着酒气的唇也越靠越近时,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头。我再也忍不住,
猛地侧过头,剧烈地干呕起来。“呕——咳咳……”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像一盆冰水,
瞬间浇灭了褚承稷眼中迷蒙的情欲和痛苦。他动作骤然僵住,抚在我脸上的手也停在了半空。
醉意朦胧的眼神,在那一瞬间,如同被疾风吹散的迷雾,
露出了底下冰冷、锐利、带着被冒犯的怒意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清醒。殿内死寂。
只有我压抑不住的干呕声在空旷中回荡,显得格外刺耳和难堪。
龙涎香的浓郁气息混合着酒气,此刻闻起来令人作呕。我伏在榻边,
身体因为剧烈的干呕而微微颤抖,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寝衣。完了。我脑中一片空白。
冲撞圣颜,其罪……当诛?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立刻降临。褚承稷站直了身体,
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那双刚刚还盛满醉意和“深情”的眼睛,
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审视的锐光。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,
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。“林氏?”他开口,声音异常低沉,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,
却已听不出半点方才的迷乱,只剩下冰冷的平静,“你……很好。”这三个字,像三根冰锥,
狠狠扎进我的耳膜。没有疾言厉色,却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胆寒。他不再看我,转身,
步履有些沉滞,走到殿中的紫檀木桌旁,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冷透的茶,仰头灌了下去。
冰凉的茶水似乎让他最后一丝醉意也彻底消散。他背对着我,宽阔的肩背在烛光下绷得笔直,
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。
“是臣妾失仪……惊扰了圣驾……臣妾罪该万死……”我挣扎着从榻上滑下,
跪伏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,额头抵着地面,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。恐惧是真实的,
但此刻,这恐惧反而压下了那份屈辱带来的失控。褚承稷没有回头,也没有立刻叫我起来。
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茶杯边缘。殿内静得可怕,
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,和我极力压抑的、细微的喘息声。
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,他才缓缓转过身。脸上已看不出太多情绪,只有那双眼睛,
深得如同寒夜的星空,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暗流——有被打断兴致的愠怒,
有被冒犯的冰冷,有审视,或许……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困惑?
对眼前这个并非“阿玥”的女人的困惑。“起来吧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依旧低沉,
听不出喜怒。我依言,艰难地站起身,垂首肃立,不敢再看他一眼。寝衣被冷汗浸透,
紧贴在背上,带来一阵阵寒意。“你怕朕?”他向前踱了一步,距离不远不近,
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低垂的眼睫上。“……雷霆雨露,俱是天恩。臣妾……不敢。
”我斟酌着字句,声音尽量平稳,身体却依旧紧绷如弦。“不敢?”褚承稷似乎低哼了一声,
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,“方才那股子胆气呢?”我的心猛地一跳。他指的是我的干呕?
那绝非胆气,只是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!但此刻解释,只会越描越黑。“是臣妾身子不争气,
冲撞圣驾……臣妾知罪。”我将头垂得更低。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他似乎在我身上寻找着什么,又似乎在透过我,看着另一个早已消逝的影子。最终,
他挥了挥手,带着一种意兴阑珊的疲惫:“罢了。你……退下吧。”“是,臣妾告退。
”我如蒙大赦,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,保持着最后的礼仪,躬身缓缓后退,
直到退出承恩殿那扇沉重的殿门。门外冰冷的夜风猛地灌入,激得我一个哆嗦。
敬事房的太监依旧等在那里,脸上没什么表情,像两个沉默的木偶。
他们无声地抬起那顶素锦小轿,将我送回了静怡轩。回到那个熟悉而破败的小院,关上门,
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云岫担忧地迎上来,被我抬手制止。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
缓缓滑坐在地上,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。方才在殿内强压下的恐惧、屈辱、后怕,
如同决堤的洪水,瞬间将我淹没。我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,指甲深深陷入手臂的皮肉,
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几乎要冲出来的呜咽。侍寝,竟是这般滋味。没有半分旖旎,
只有冰冷的审视,被当作替身的屈辱,和生死一线的恐惧。皇帝褚承稷……他看我的眼神,
清醒时只有探究和利用。我这张脸,是护身符,更是催命符!然而,
在这灭顶的恐惧和屈辱之下,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光,如同寒夜中的一点孤星,
固执地闪现出来。他最后那句“你……很好”,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困惑……那是否意味着,
在他眼中,我林晚照,除了这张脸,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……别的东西?
我用力抹掉眼角沁出的冰凉。活下去!为了姐姐,我必须活下去!这张脸带来的灾厄,
我避无可避。那么,就利用它!利用这帝王的“困惑”,在这死局之中,凿开一条缝隙!
承恩殿那场惊心动魄的“侍寝”风波,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,
却又诡异地被某种力量悄然抚平。皇帝褚承稷并未降下任何实质性的责罚。没有打入冷宫,
没有褫夺封号,甚至连一句申斥的旨意都没有。
我依旧是那个住在静怡轩、位份低微的林采女。然而,后宫的风向,却在这无声的平静中,
发生了微妙的偏移。最大的变化,来自于薛贵妃那边。
那些关于我“手脚不干净”、“贪墨宫份”的流言,仿佛一夜之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,
再无人敢公然提起。内务府送来的份例,变得准时、足额,
甚至偶尔还会多出几块品质不错的银炭,或是一小碟时令水果。静怡轩的破窗,
也被内务府派来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糊上了新纸。薛贵妃本人,在几次请安时遇到我,
那张艳丽张扬的脸上依旧端着无可挑剔的矜贵笑容,
眼神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带着**裸的轻蔑和审视,反而多了一丝……不易察觉的忌惮和审视?
她不再刻意刁难,却也绝不会主动与我搭话,仿佛我只是凤仪宫殿内一根无关紧要的柱子。
皇后沈氏的态度则更加耐人寻味。她待我一如既往的“温和”与“疏离”,
但在一次请安结束时,众妃嫔告退,我刚走出殿门不远,
皇后身边另一个大宫女秋月却快步追了上来。“林采女请留步。
”秋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,声音不高不低,“皇后娘娘方才想起,
前日内务府新贡上几匹苏杭的软烟罗,颜色清雅,最是衬人。娘娘念及采女素喜淡色,
特命奴婢挑了两匹送来静怡轩,给采女裁几件春日的新衣。”我心中微动,
面上连忙做出受宠若惊的感激状:“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!劳烦秋月姐姐了。”软烟罗,
虽不算顶顶名贵,却也绝非一个采女能轻易得到的料子。这赏赐,来得突兀。
是皇后对我那日“献药”春棠的后续回应?还是……对我承恩殿“全身而退”后,
皇帝那暧昧不明态度的某种试探性拉拢?“采女客气了。”秋月笑容不变,
眼神却在我脸上快速扫过,带着一丝探究,“娘娘还说,采女是个明白人,这宫里,
安守本分,自有福泽。”“臣妾谨记娘娘教诲。”我深深福礼。安守本分?这深宫之中,
真正的本分是什么?是任人宰割吗?皇后的话,更像是一种带着警示的安抚。
无论薛贵妃的忌惮,还是皇后的“恩赏”,
根源都指向了承恩殿里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——褚承稷。他那晚最后的态度,
那句含义不明的“你……很好”,如同一层模糊的保护色,暂时笼罩在了静怡轩上空,
让那些明枪暗箭暂时收敛。然而,这层保护色是如此的脆弱和不可靠。
它源于他对宸妃的执念,源于他对我这个“影子”产生的一丝“困惑”。一旦这困惑消失,
或者他厌倦了,这保护色便会瞬间化为齑粉。我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,找到突破口!
姐姐的案子,不能再等了!凤仪宫赏赐的软烟罗,色泽如雨后初晴的天空,清雅柔和。
我留下足够做两身春衫的量,将其余的,加上之前皇后赏的点心匣子,一并仔细包好。
“云岫,”我将包裹递给她,“你把这个送去给春棠姐姐,就说……皇后娘娘的赏赐太重,
臣妾受之有愧,这些料子和点心,略表心意,请姐姐分给凤仪宫辛苦的姐妹们甜甜嘴。
”我顿了顿,声音放得更低,“记得,一定要私下交给春棠姐姐,
就说……上次的香丸若还有效,臣妾这里新调了一点,或许姐姐还用得上。
”我又拿出一个更小的素色锦囊,
里面装着几粒新调制的、能提神醒脑、缓解疲劳的薄荷紫苏香丸。云岫似懂非懂,
但看我神色郑重,用力点点头:“奴婢明白!一定亲手交给春棠姐姐!”这次,
春棠的回礼来得更快。第二天傍晚,她就派了一个绝对心腹的小宫女,
悄悄送来一个巴掌大的、毫不起眼的旧木盒。“春棠姐姐说,多谢采女挂念。
”小宫女声音压得极低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,“姐姐说,
您上次问起旧年宫人的事……她病中无事,正好翻到些旧年整理库房时随手记下的杂录,
也不知有用没用。里头有些宫里老人儿的花名册抄本,年头久了,字迹都糊了,
姐姐说放着也是占地方,让奴婢拿来给您……垫垫桌脚也好。
”她把那个旧木盒塞到云岫手里,飞快地福了福身,“奴婢告退!
”小宫女像阵风似的溜走了。我捧着那个轻飘飘的旧木盒,手心却微微出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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