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夫打电话给玫瑰,让她回去修改协议,要把曾经答应给的三十万抚养费,改成十万。
因为他的一个电话,玫瑰那些刻意回避的噩梦般记忆,又如潮水一样席卷而来,差点彻底将她淹没。
对于钱的事,玫瑰还没有那么介意,自己有手有脚,辛苦一点,怎么也能养活晨晨。只是不想再这样一直折腾下去,心太累了。
她决定找机会请假,回县城一趟。和前夫那堆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,必须做个了断。
更重要的是,她想儿子了,想得心尖发疼。
又过了半个月像在油锅里煎熬的日子,她终于逮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。
那天,送完乐乐回来,阳光斜斜地打在董**别墅光洁的落地窗上,正好看到董**在书房里,手里捧着一杯咖啡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精致的侧脸,看样子,心情还不错。
玫瑰深吸一口气,那口气沉甸甸地坠在肺腑里,鼓起勇气走了进去。
“董**,我…我想请一周的假,可以吗?”玫瑰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董**抬起头,目光温和却带着一丝探究落在玫瑰略显疲惫、眼下带着淡淡青影的面容上,关切地问:“怎么了?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?”
玫瑰喉咙发紧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。
犹豫了一下,还是坦诚地说:“我…我需要回一趟县城,处理一些和前夫的未尽事宜。”
“前夫”“未尽事宜”几个字,像冰冷的石头滚过舌尖。
董**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,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,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,她点了点头说:
“好的。你放心去处理吧,如果需要更多时间,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就行。”
语气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包容。
玫瑰心头一热,眼眶瞬间就酸了,她感激地看着董**,声音有些沙哑:“谢谢董**。”
董**笑笑说:“你都来了快两月了,也没有休息过,你本来一个月都有四天假,这次不算请假,就当你把两个月的假期休了。”
这句话宛如一缕和煦的春风,轻柔地抚过玫瑰战栗的花瓣,将她心头萦绕的忐忑与不安尽数吹散。
人在最脆弱的时刻,哪怕只是他人一个温柔的眼神,都似暗夜中的萤火,为孤寂的心灵带来无声的慰藉与融融暖意。
以前的玫瑰,曾经以为自己离了婚,又丢了工作,生活就会轰然倒塌,变得一团糟,甚至可能会活不下去,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所以,她一直像鸵鸟一样不敢有离婚的念头,那念头光是想想,就让她手脚冰凉。
如今,自己咬着牙,一步一步走出来才发现,很多事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。
原来,深渊边上也能长出草来。
在她最难的时候,世界像一块巨大的、冰冷的铁板,压得她无法呼吸,半夜里一个人像游魂一样来到那座大桥上。
曾经那里是他们相会的地方。
冬夜的寒风像刀子割着她的脸颊。站在冰冷的桥头,看着下面深不见底、黑漆漆的河面,河水在黑暗中无声地翻滚,仿佛一张巨口。
她一了百了。只要轻轻一跃,所有的痛苦、屈辱、无望,就都结束了。
身体里有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:“跳下去!跳下去就解脱了!”
脚尖已经悬空,身体微微前倾,正当她要一跃而下的时候,忽然,一阵尖锐的婴儿的啼哭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。
就像一根针,猛地扎进她混沌的意识里。疼痛,却让她清醒过来。
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女人,抱着一个孩子,踉踉跄跄从她身边经过。
女人的头发像被狂风肆虐过一般,如瀑布般散乱地垂落在她的双肩上。
她的面庞湿漉漉的,被泪水彻底浸湿,双眼肿得像核桃,红肿,泪水决了堤,像洪水一样不停地、无声地流淌着,在下巴汇成水珠滴落。
她怀中的孩子顶多只有四五个月大,小小的身躯被单薄的襁褓胡乱包裹着,小脸憋得通红,却无法止住那撕心裂肺、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啼哭。那哭声揪着玫瑰的心。
然而,女人木然地走着,似乎对近在咫尺的孩子的哭声完全充耳不闻。
她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前方,空洞而呆滞,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,失去了所有光亮。
她的步伐拖沓、异常沉重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沼里,用尽全身的力气,才能艰难地向前拖动一点点。
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而来,也没有人知道她要去往何方。
她整个人像一个被抽掉了灵魂的孤独的幽灵,在这个世界上游荡,没有目的地,也没有归宿。
她脸上那种死灰般的绝望,浓得化不开,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。仿佛下一秒,她就会抱着孩子一起消失在桥下的黑暗里。
从地狱爬出来的,大概就是这副模样吧?
“喂!你孩子在哭呢,是不是饿啦?”
玫瑰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喊出声,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她一脸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抱着孩子的女子,心里狠狠嘀咕着:“我这是在干什么?我自己都站在鬼门关了,还管什么闲事?”
毕竟她自己现在也是生无可恋的状态啊。
然而,那孩子小猫一样的哭声,仿佛有魔力,能穿透她的耳膜,抵达她心里最软的那个地方。
腿不由自主地就迈了出去,走上前去,干涩地问:“大姐,孩子哭得厉害,需要帮忙吗?”声音出口,竟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。
女子茫然地抬起头,眼珠迟钝地转了转,嘴唇哆嗦着,声音轻得像蚊子哼:“我……我饿了,孩子也饿了……”
那声音里的虚弱和无助,让玫瑰的心狠狠一抽。
玫瑰立刻连忙上前一步,安慰道:“走,别着急,找个地方,我来帮你想办法。”
不由分说地,她半搀半扶地把女子带离了危险的桥边。
玫瑰带着女子来到附近一家灯光昏黄的小酒店,用口袋里仅剩的一点钱帮她开了个房间,让她和孩子先有个落脚地休息一下。
接着,玫瑰快步跑到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,买了最便宜的几包方便面和一点生活用品。手里的塑料袋勒得她手指发白。
回到房间,玫瑰手脚麻利地烧了一壶开水,撕开包装,给女子煮了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方便面,加了一根细细的火腿肠。。
简陋的房间里弥漫开廉价的酱料香气。
女子像是饿极了,感激地接过碗,也顾不上烫,狼吞虎咽地、几乎是把脸埋进碗里吃了起来。
滚烫的面汤烫得她直吸气,也浑然不觉。
看着女子的狼狈和孩子在襁褓里不安地扭动的样子,玫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,不禁有些酸楚,更多的是同病相怜的悲凉。
吃完面,女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,玫瑰又匆匆去附近的小超市,用最后几个硬币给孩子买了一罐最小包装的奶粉。
回来后,她照着说明细心地调好水温,冲好一小瓶奶粉,递给女子。
看着孩子小嘴急切地寻找着奶嘴,终于含住,然后大口大口地吮吸着,发出满足的咕咚声,一直紧绷着肩膀的玫瑰脸上才终于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。
那小小的吞咽声,是生命最顽强的证明。
等孩子吃饱睡熟,一切都暂时安顿好后,女子蜷缩在床边,低声向玫瑰断断续续讲述了她的遭遇。
原来,她和家里的老公因为一点鸡毛蒜皮吵翻了天,一气之下就什么也没带,抱着孩子冲出了家门。
走得太匆忙,不仅忘了带钱包,连手机也落在家里了。现在,身无分文,举目无亲。
“可是我都已经出来了,现在又…又没脸回家……”
女子的声音越来越低,有些哽咽,泪水再次在眼眶里打转,充满了迷茫和羞愧。
玫瑰看着她,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,忍不住道:“妹子,别光顾着难过啊。夫妻之间拌嘴吵架是很正常的。等你冷静下来,再心平气和地跟你老公好好沟通一下,我相信他会理解你的。”
顿了顿,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些:“可不是我说你,你怎么能就这么自私呢?你不为自己想,难道也不为怀里这孩子想想吗?”
话一出口,玫瑰自己也愣住了。这话,像鞭子一样,狠狠地抽在她自己心上。
房间里女人搂着孩子,孩子吃饱喝足,小脸红扑扑的,睡得正香,看起来暂时无忧无虑。
女人也洗漱了一下,看起来精神好多了,但听了玫瑰的话,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无奈又苦涩地说:
“妹子,你不懂…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,女人,怎么就活得这么难呢?”
那声叹息,沉甸甸地压在玫瑰心头。
玫瑰猛地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太重了,像在教训人。
她深吸一口气,试图压下翻腾的情绪。然后,放轻声音,对女子说:
“我……我知道你心里也苦,有难处。有问题就想办法解决嘛。但像这样带着这么小的孩子离家出走,天又冷,什么都没有,太不明智了,也……也很自私,你说呢?”
“自私”两个字,像针一样刺着她自己。
就在这一刻,玫瑰的心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:自己难道就不自私吗?
仅仅只因为一个烂透了的男人,就打算舍弃自己的亲生骨肉,让晨晨变成没妈的孩子?这难道不是一种更可耻、更极度的自私行为吗?
这念头让她浑身发冷,如坠冰窟。
她脑海中电光火石般突然闪过一部模糊的电影画面,名字早就记不清了,但其中一个女人的遭遇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那女人在她深爱的丈夫意外去世后,生活陷入绝境。
村里一个龇着黄牙的老光棍,趁着夜黑风高,踹开了她摇摇欲坠的家门……
之后,女人用一条打了死结的麻绳,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。
她就这样狠心抛下了年仅四岁的儿子,让他从此成了野地里的一根草。
那孩子,瘦得皮包骨头,像条小野狗一样,在村里流浪,靠着捡馊饭、偷地里的生瓜活着,受尽白眼和欺负,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。
不知熬了多少年,才像石头缝里的草一样,挣扎着长大。
可那双眼睛里,早就没了孩子的光,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。
那孩子空洞麻木的眼神,此刻像刀子一样剜着玫瑰的心。
晨晨!她的思绪猛地被晨晨那张总是带着笑、喊着“妈妈”的小脸蛋占据!
晨晨,她的心肝宝贝。一想到晨晨可能也会落入那样的境地,像电影里那个孩子一样在泥泞里挣扎,被人踢打,饿得啃树皮……
她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了,疼得她浑身一哆嗦,几乎站不稳。
“不!”她在心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,“绝对不行!”那声音震得她耳膜嗡嗡响。
她决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也尝那种苦!这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她的黑暗,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从她身体深处迸发出来,让她瞬间挺直了脊梁。
就在那一刹那,她混沌的脑海里像有一道刺眼的光突然炸开,一句话如同惊雷,在她耳边轰隆作响:
“连死都不怕了,还怕活着吗?用想死的心活着,还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!”
这句话像一盆滚烫的雪水,兜头浇下,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,却也瞬间清醒。
是啊!她咬着牙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死都敢了,还怕活着受罪吗?就算前路是刀山火海,她也要为晨晨趟过去!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,就决不让她的孩子变成没娘的草!
那一夜,在那座冰冷的桥上,她鬼使神差地拉住了一个陌生的女人。
或许,冥冥之中,她也拉住了悬崖边的自己。
她救了那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和孩子,也在最后关头,把自己从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水里拽了回来。
后来,那女子问了她的名字,又执意要她的电话号码。
玫瑰只说了名字——玫瑰,却推说自己刚出来,还没有电话,婉拒了。
不过是人生长河里偶然相遇的浮萍,偶尔有了一次交集,何必问得那么清楚呢?
今生今世,大概也不会再见了。
可她没想到,命运的转盘有时会出人意料。
将来的某一天,在一个她完全预料不到的场合,她们竟以另一种身份,再次相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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