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易赶紧收敛心神,清了清嗓子。
“只是觉得,很……震撼。”
他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在想,震撼是挺震撼的。
主要是没想到您能把同一套话说得这么慷慨激昂,跟第一次说似的。
范天雷似乎被这个回答取悦了,眉头的川字纹舒展开来。
“那么,你的选择呢?”他再次发问,声音里带着引诱。
“是选择聚光灯下的鲜花掌声,还是选择黑暗中的流血牺牲?”
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。
对于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军人来说,答案似乎都是不言而喻的。
但陈易,偏偏不是一般的军人。
他沉默了。
但他没有低下头,反而抬起眼,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。
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位上校。
那不是下级看上级的眼神,也不是一个年轻人看长辈的眼神。
那是一种……医生的眼神。
范天雷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。
那种感觉,就好像自己全身的衣服都被剥光了。
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。
“首长。”陈易忽然开口。
“我觉得,你有病。”
范天雷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路灯的光似乎都暗淡了几分。
范天雷的脸色沉了下来,一股强大的气场从他身上弥散开来。
“你说什么?”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。
换做任何一个人,此刻恐怕都已经吓得腿软了。
但陈易的表情却依旧平静。
“我说,你有病,而且病得不轻。”
他没有理会范天雷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,自顾自地继续说道。
“你的左腿,膝盖往下大概三寸的位置。”
“走路时右脚会不自觉地多承担一部分力量。”
“如果我没猜错,那里应该受过枪伤,而且有块弹片至今没有取出。”
范天雷的身体僵住了。
陈易的目光落到他的腿上。
“所以,每到阴雨天,或者长时间站立之后。”
“那个地方就会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一样,又麻又痛,对吗?”
范天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没有说话。
但他紧握的拳头,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。
陈易却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。
“但这只是皮肉上的小毛病,忍一忍就过去了。”
“你真正的病,在这里。”
他伸出手指,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。
“你有一种执念。”
“一种近乎偏执的心理强迫症。”
“你迫切地想要把每一个你认为有潜力、有天赋的好苗子。”
“都拉进你的队伍里。为此,你不惜一切代价,用尽各种手段。”
范天雷的呼吸,在不知不觉间,变得粗重起来。
陈易的话,像一把手术刀,精准地切开了他层层伪装的坚硬外壳。
直抵他内心最柔软、最不愿被人触碰的地方。
“你之所以会这样,是因为你害怕。”
“你在害怕,害怕再有战友,为了保护你而牺牲。”
陈易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诛心。
“当年,何卫东前辈为了救你而牺牲。”
“这件事,成了你心里永远的痛,也成了你的心魔。”
“你觉得是你害死了他,你觉得是自己不够强。”
“所以,你需要更多、更强的战友。”
“来分担你的恐惧,来让你获得那可怜的安全感。”
“范参谋长,我说得,对吗?”
最后一句问话,如同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范天雷的心上。
范天雷的脸色,一瞬间变得煞白。
这些深埋在他心底,连他自己都刻意不去触碰的秘密。
竟然被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年轻人,如此**裸地剖析了出来。
他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就像一个被人戳破了所有谎言的孩子,只剩下手足无措。
陈易静静地看着他,没有再继续说下去。
话,说到这里就够了。
他今天之所以说这么多,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医术或者洞察力。
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,告诉范天雷。
我,看穿你了。
所以,收起你那套说辞,别再来烦我。
我不是何晨光,不会被你的大义所绑架。
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。
许久,范天雷才像是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。
陈易知道,是时候离开了。
“首长,如果没什么事的话,我就先回部队了。”
他重新立正,敬了一个军礼。
“天不早了,您也早点回去休息。”
说完,他不再看范天雷的反应,干脆利落地转身,迈步离去。
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又被下一盏路灯缩短。
他就这样,一步一步,走得坚定从容。
只留下范天雷一个人,静静地站在军用吉普旁。
他像一尊雕塑,目光复杂地望着陈易远去的背影,久久没有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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