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序周屿扛着古筝撞进琴房,筝尾“哐当”扫落展架。
谢清徽拈起一枚螺钿琴轸:“明代的,六位数。”为还债他日夜蹲守她的斫琴台,
在放大镜下看木纹流淌星河。“冰纹断的共鸣轨迹,”她吐息如松烟,
“像不像你偷录我的呼吸?”暴雨夜他摔碎她赠的桐木书签:“两清了!
”她攥住他流血的手,将木刺按进掌心:“木料有价,你心跳无价。”松涛阁门在身后合拢,
她的吻带着漆灰的苦冽:“教你斫新琴——周屿音。
”2螺钿琴轸惊魂周屿扛着那架沉重的二十一弦楠木筝,
感觉自己像只误入仙鹤领地的笨熊。筝尾随着他踉跄的脚步,在狭窄的走廊里左摇右晃,
琴弦发出沉闷的嗡鸣。开学第一天,民乐社排练,他这后勤新丁就被抓了壮丁。
空气里浮动着新教学楼特有的水泥味,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清冷的松木香。他迷路了,
这栋新启用的“松涛阁”民乐楼,回廊曲折,琴房编号毫无逻辑。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,
筝身粗糙的漆面硌着肩胛骨。
“C区……琴房七……”他第三次核对手机里社长发来的模糊定位,
眼前这扇厚重的隔音木门,黄铜门牌上刻着的,分明是“C-07”!就是这儿!
周屿心头一松,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肾上腺素飙升。他侧过身,用肩膀抵开那扇沉重的门,
奋力往里挤,嘴里还嚷着:“对不住对不住!筝来了……”“哐——嚓——!!!
”一声沉闷又清脆的撞击碎裂声,炸雷般响起,盖过了他的话音。时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。
周屿僵在门口。肩上沉重的古筝尾部,不偏不倚,
正正怼在门内侧靠墙摆放的一个细长红木多宝格架子上!架子猛地一晃,最上层,
一个深紫色丝绒托盒被震得跳起,随即翻滚着栽落下来!“啪——嚓——!
”托盒砸在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,盒盖摔开,
里面一枚鸽卵大小、色泽温润如蜜蜡、镶嵌着细密螺钿云纹的物件滚落出来,
紧接着被沉重的楠木筝尾无情碾过!清脆的碎裂声,如同玉磬坠地,狠狠砸在周屿的耳膜上,
也砸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。
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筝弦被挤压后发出的、濒死般的哀鸣。
预想中琴房的人声、学姐学长们的抱怨……统统没有。
只有一股清冽的、混杂着老木头、松香和某种奇异漆味的空气,猛地灌入鼻腔。
他茫然地抬起眼。不是人声鼎沸的排练琴房。
这是一间极其开阔、极其雅致、也静得如同古墓的器物陈列室。高大的博古架沿墙而立,
上面陈列着各种形态奇古的乐器部件、琴谱孤本、以及装在玻璃罩内的珍贵物件。
柔和的射灯打在那些温润的木质和金属上,流转着岁月沉淀的光泽。中央,
一张巨大的、布满工具刻痕的紫光檀工作台,如同沉默的祭坛。而此刻,
陈列室里所有穿着素雅、气质沉静的人——有白发老者,有气质清冷的中年教授,
也有拿着笔记本的学生——目光如同探照灯,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。那些目光里有震惊,
有难以置信,还有……一种看稀世珍宝被莽夫踏碎的痛心与愤怒。
周屿感觉自己的血“唰”地一下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成冰坨。脸颊烫得能摊鸡蛋,
心脏在嗓子眼儿疯狂蹦迪。他僵硬地、一点点地低下头,看向那片由他亲手制造的灾难现场。
水磨石地面上,深紫色丝绒托盒凄惨地歪在一边,盒盖分离。而最刺眼的,
是那枚被楠木筝尾碾过、已然碎裂成几瓣的蜜色螺钿物件,细密的云纹螺钿崩开,
散落在周围,像破碎的星辰。完了。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周屿的视网膜上。
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手机银行APP余额那可怜的数字在发出绝望的悲鸣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,一个身影从那张巨大的紫光檀工作台后站了起来。
她穿着简单的月白色苎麻盘扣上衣,同色系阔腿裤,身形清瘦高挑,如一支新竹。
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修长的颈项。她没有立刻走过来,
只是隔着半个陈列室的距离,透过冰冷的空气和散落的螺钿碎片,静静地看着周屿,
还有他肩上那架沉重的“凶器”,以及那片狼藉。周屿只觉得那道目光像初融的雪水,
清冽、平静,却带着刺骨的寒意,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。她一步步走近,
软底布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,无声无息,却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上。
她停在那片狼藉前,微微倾身,纤长的手指——骨节匀亭,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,
指尖带着薄茧——没有半分犹豫地,极其小心地,从筝尾下方,
拈起了一片最大的、边缘锋利的蜜色残片。残片上,一小块精美的螺钿云纹摇摇欲坠。
顶棚柔和的射灯落在那片残片上,蜜蜡般的材质折射出异常温润、仿佛内蕴光华的光泽。
周屿却只觉得那光像死神的镰刀,晃得他眼前发黑。她捏着那枚残片,举到眼前,
对着灯光仔细端详了片刻。动作沉静专注,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庄重。然后,
她才缓缓抬起眼,视线终于落在了周屿惨白如纸的脸上。那是一张极其清冷干净的脸,
眉如远山,眼若寒潭,鼻梁秀挺,唇色很淡。她的眼睛是极深的墨黑色,
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里面清晰地映出周屿惊慌失措的影子,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,
平静得令人心慌。“明代老杉木琴轸,嵌螺钿祥云纹,鹿角霜生漆八宝灰胎。
”她的声音响起,不高,却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玉石相击般的清冽质感,
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周屿的耳膜上,“原配一张明末潞王‘中和’琴,
此琴轸形制、包浆、灰胎工艺,传世仅见。”她顿了顿,
目光扫过周屿肩上那架粗笨的楠木筝,又落回他脸上,
最后定格在他因用力而指节发白、死死抓着筝架的手上。“琴轸本身,
海外拍卖行同等级别参考价,四十八万。
”她语调平稳地报出一个让周屿眼前彻底一黑、差点当场晕厥的数字,
“定制金丝楠托盒及运输保价费用,另计。”陈列室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。
几个学生倒吸凉气,看向周屿的眼神充满了“这哥们儿下辈子完了”的深切同情。
周屿觉得喉咙像是被一只冰手死死扼住,连呼吸都成了奢侈。五十万!
把他拆零卖了再回炉重造十次也凑不出这个零头!巨大的恐慌如同宇宙黑洞,瞬间将他吞噬。
“赔钱。”她吐出两个冰冷的字,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,穿透周屿脆弱的防线。“或者,
”她话锋极其突兀地一转,捏着那枚残片的手指微微收紧,仿佛握着什么稀世珍宝的遗骸,
“给我当斫琴坊助手。直到债务清偿。”空气凝固了。周屿猛地抬起头,
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墨黑色眼眸里。没有戏谑,没有玩笑,
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如同古琴定弦定律般的平静。她像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。
“我……”周屿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,
“我……学计算机的……不懂古琴……”“不需要懂。”谢清徽打断他,语气没有丝毫起伏。
“打磨木胚,搬运木料,清理工具,打扫工坊,递东西。
”她报出一串枯燥到令人发指的名词,目光在他脸上巡梭,
带着一种评估物品实用价值的审视,“这些,能做吗?”周屿的脸颊**辣地烧起来,
窘迫和屈辱像两把火在心头烧。
他看着谢清徽指间那枚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却致命光芒的残片,又看看她平静无波的脸。
五十万……一个足以压垮他整个青春的天文数字。
当苦力……听起来总比立刻被扭送派出所强点?“……好。
”这个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,带着认命的颤抖和破罐子破摔的颓丧。
谢清徽几不可查地颔首,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。
她极其小心地将那枚残片放入随身携带的一个特制小叶紫檀木盒里,盒内衬着深蓝色丝绒。
动作轻柔得像安放易碎的魂魄。“谢清徽。”她报上自己的名字,
算是确认了这场单方面卖身契的甲方身份,“古琴**与修复,研二。
”她转身走向那张巨大的工作台,拿起桌上一份素笺,提笔蘸墨,快速写下几行清峻的小楷,
递过来。“工坊守则,工作内容,赔偿协议。签字。”素笺递到面前,墨迹未干,
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。周屿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,指尖冰凉麻木。
他拿起笔筒里一支纤细的狼毫小楷笔,笔尖悬在乙方签名处,微微颤抖。“周屿。
”他低声说,带着一种签卖身契的悲壮,在空白处落下自己的名字。墨迹在宣纸上洇开,
像极了心在滴血。“明天早上七点,松涛阁地下,‘斫云坊’。”谢清徽收回素笺,
看也没看,置于案头一方青玉镇纸下。“迟到一分钟,债务总额增加千分之一。
”她丢下这句话,便不再看他,转身走向工作台后一排高大的琴材架,
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决定了一个人未来漫长苦役的插曲,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。
周屿看着地上那架肇事的楠木筝,又看看那片刺目的狼藉,
几乎是同手同脚地、扛着筝逃离了这间弥漫着千年木香和巨额债务阴影的陈列室。
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沉重合拢,隔绝了里面重新响起的低低议论。走廊里松木香依旧清冷,
却再也压不住他心头那片沉甸甸的、名为“五十万”的黑暗深渊。
3斫琴台下的秘密隔天清晨六点五十,周屿已经像个等待上工的矿工,
杵在“松涛阁”地下那扇厚重的、毫无标识的柏木门前。
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线和一丝清冽的松木、生漆混合的独特气息。他深吸一口气,推门进去。
一股更为浓郁的、混杂着陈年木料、生漆、鹿角霜粉和金属工具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,
带着沉甸甸的岁月感。空间比想象中更大,更像一个地下殿堂。巨大的原木梁柱支撑着穹顶,
墙壁是粗糙的夯土。中央是那张熟悉的、布满工具刻痕和漆渍的紫光檀大工作台。四周靠墙,
是顶天立地的巨大木架,上面堆满了形态各异、粗细不一的原木段,有的还裹着树皮,
散发着原始森林的气息。角落里,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刨子、凿子、锉刀悬挂着,
闪着冷硬的幽光。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木屑粉尘。谢清徽正背对着门口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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