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血债未寒,涅槃归来疼。是那种从五脏六腑深处翻搅上来、要将灵魂都撕裂扯碎的剧痛。
沈清漪想蜷缩起来,想尖叫,想将喉咙里那灼烧一切的热流呕出去,
可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,连动一动指尖都成了奢望。视线早已模糊,
只能勉强辨认出床前立着两个人影,如同索命的恶鬼投在墙上的狰狞剪影。“……姐姐,
别挣扎了。”一个熟悉到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声音,带着刻意压低的、扭曲的快意,
幽幽响起,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耳膜,“黄泉路上冷,你一个人多孤单?文轩哥哥心善,
特意让你那小孽种……先去给你探探路呢。”小孽种?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,
狠狠烫在沈清漪濒死的心上。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,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
视线艰难地、一点点地移向声音的来源——沈月蓉!她视作亲妹的庶妹!
沈月蓉穿着一身刺目的正红衣裙,那本该是她沈清漪作为正室夫人的颜色!此刻,
沈月蓉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小的、包裹在锦绣襁褓里的婴孩——她的儿子,她刚满周岁的麟儿!
可那襁褓中的孩子,一动不动,小脸青白,毫无生气。
一只属于沈月蓉的、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手,正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“慈爱”姿态,
虚虚地、带着残忍玩弄意味地,覆在孩子早已冰冷的口鼻之上!
“我的……孩子……”破碎的气音从沈清漪撕裂般的喉咙里挤出,带着血沫。她目眦欲裂,
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破这具残破的躯壳!
“呵……”一声冰冷的、毫无波澜的轻笑从另一侧传来。沈清漪的视线艰难地转向另一边。
顾文轩,她曾经倾尽所有去爱慕、去信任的夫君,那个温润如玉、才名满京城的状元郎。
此刻,他手里还捏着一个空了的青玉酒杯,
杯壁上残留着几滴暗红色的、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酒液。他看向她的眼神,
淡漠得如同在看一件即将被丢弃的垃圾,没有半分昔日的“情意”,
只有彻底达成目的后的释然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。“清漪,”顾文轩的声音依旧清朗,
却淬着剧毒的寒冰,“安心去吧。国公府的荣华,你的嫁妆,
还有你父亲在朝中的助力……我会替你,好好‘照顾’的。
至于这个累赘……”他瞥了一眼沈月蓉怀里的死婴,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,
“正好下去陪你,黄泉路上,你们母子也算有个伴,免得你寂寞。”原来如此!原来如此!!
她沈清漪从头到尾,不过是他顾文轩青云路上的一块垫脚石!她的家世,她的财富,
甚至她这个人的存在,都只是他棋盘上可以随意利用、然后无情抹去的棋子!而沈月蓉,
她这个“好妹妹”,早已和她的夫君狼狈为奸,甚至不惜用她亲生骨肉的性命,
作为向她炫耀胜利、彻底碾碎她意志的祭品!“顾…文…轩!沈…月…蓉!
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脏腑里硬生生抠出来,带着血淋淋的诅咒,
“我…做鬼…也…不会…放过…你们!”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两张虚伪恶毒的脸上,
要将他们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。恨!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狱的业火,焚烧着她残存的意识。
若有来世…若有来世!她定要啖其肉!饮其血!将他们挫骨扬灰!让他们永坠无间地狱,
生生世世不得超生!剧痛猛地炸开,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感知。
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,裹挟着那刻骨铭心的恨意,将她彻底淹没。……“呃——!
”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吸气声,沈清漪猛地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弹坐起来!
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,
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,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。
喉咙里仿佛还残留着那穿肠毒药的灼烧感和浓重的血腥气,
五脏六腑被生生撕裂的剧痛余韵仍在神经末梢疯狂跳跃。眼前是挥之不去的血色,
是顾文轩那冷漠绝情的脸,是沈月蓉抱着她死去的孩儿时那得意扭曲的笑容!“**?
**您怎么了?可是魇着了?”一个带着睡意却满是焦急的声音在床边响起。
这声音…这声音?!沈清漪猛地扭头,动作快得几乎扭伤脖颈。床边,
一个穿着鹅黄色丫鬟服饰的少女正慌乱地探身过来,圆圆的脸上写满了担忧,正是碧桃!
她前世那个忠心耿耿、最后却被沈月蓉寻了个由头活活杖毙的贴身丫鬟碧桃!她不是死了吗?
被毒死了,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害死,怀着无尽的怨恨沉入了地狱的深渊!
碧桃不是也早就……环顾四周,熟悉的雕花拔步床,熟悉的茜素红纱帐,
熟悉的紫檀木梳妆台上摆着那面她最喜欢的嵌螺钿菱花镜,
旁还放着一支未完工的并蒂莲玉簪……这里分明是她未出阁时在定国公府的闺房——漱玉轩!
“碧…碧桃?”沈清漪的声音嘶哑得厉害,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,
目光死死盯住眼前鲜活的人影。“是奴婢,**!”碧桃见她脸色惨白如纸,浑身抖得厉害,
急得快哭了,连忙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过来,“您快喝口水压压惊!
定是做了什么极可怕的噩梦了,瞧您这一身的冷汗。”温热的茶水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,
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,也稍稍压下了那灭顶的恨意和混乱。沈清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
手指紧紧攥着温润的瓷杯,指尖用力到泛白。噩梦?不!那锥心刺骨的痛,那滔天的恨意,
真实得如同刚刚发生!麟儿冰冷的身体,顾文轩手中的毒酒,
沈月蓉那淬毒的笑容……一幕幕清晰得毫发毕现!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。
这双手白皙、细腻,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,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。
没有前世最后时刻因痛苦挣扎而抓挠出的血痕,也没有被病痛和绝望折磨后的枯槁。
这是一双属于养尊处优的深闺少女的手。“碧桃…今日…是…何年何月何日?
”沈清漪抬起头,声音依旧不稳,但眼神深处那灭顶的疯狂恨意已被她强行压下,
只余下冰冷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。碧桃愣了一下,
显然被**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,但还是立刻恭敬回答:“回**,今日是承平十七年,
六月初五呀。”承平十七年…六月初五!沈清漪的瞳孔骤然收缩!
这个日期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!她想起来了!承平十七年六月初五!
正是父亲、定国公沈巍,在西北大败西戎主力,捷报即将传回京城的前夕!
也是她…与顾文轩定下婚约刚满三个月的时候!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瞬间从脚底直窜天灵盖,
随即又被一股滚烫的、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般的狂喜和恨意所取代!她死死咬住下唇,
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,才勉强抑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啸。不是梦!她回来了!
她沈清漪,从地狱里爬回来了!回到了三年前,一切悲剧尚未真正开始的时候!
回到了她命运被彻底扭曲的原点!顾文轩!沈月蓉!王姨娘!
那些吸食她血肉、将她推入深渊的恶鬼们……你们等着!等着我!
前世临死前那焚尽灵魂的诅咒,在此刻化为实质的冰冷杀意,在她眼底深处疯狂涌动、沉淀,
最终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。“**?您…您没事吧?
”碧桃被沈清漪眼中那瞬间掠过的、令人心悸的冰冷光芒吓到了,声音都带着颤。
沈清漪深吸一口气,再缓缓吐出。再次抬眸时,眼底那骇人的风暴已被她强行压制下去,
只余下些许梦魇后的疲惫和惊惶,完美地贴合了一个被噩梦惊醒的闺阁少女形象。“无事。
”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,甚至带上了一丝劫后余生的脆弱,“只是…梦魇太过可怖,
一时惊住了。什么时辰了?”“回**,刚过卯时初刻(清晨5点多)。
”碧桃见**神色似乎缓和了些,稍稍松了口气,但仍心有余悸,“您再歇会儿?
离给老夫人请安还早呢。”卯时初刻…沈清漪脑中飞快地转动着前世的记忆碎片。
卯时三刻(6点多)左右,负责洒扫前院回廊的小丫头春杏,
会失手打碎父亲书房外那盆他极为珍爱的、从岭南送来的十八学士山茶花!
当时闹得动静不小,父亲虽未重罚,但也颇为不悦,
负责管理书房外洒扫的王姨娘因此吃了挂落。这是个不起眼的小插曲,但此刻在沈清漪眼中,
却成了一个绝佳的验证点,一个撬动命运齿轮的微小支点!“不了,”沈清漪掀开锦被,
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,“伺候我起身吧。昨夜风雨似乎不小,
我有些记挂父亲书房外那几盆花,尤其是那株十八学士,可别被风雨打坏了。
趁现在天色尚早,人少,我们先过去悄悄看看,若无事便好,若真有什么损伤,
也好早做打算,免得父亲见了忧心。”碧桃虽有些不解**为何突然关心起书房外的花,
但见她神色认真,便也压下疑惑,手脚麻利地伺候沈清漪梳洗更衣。
沈清漪只选了件素雅的月白色绣缠枝玉兰的襦裙,发髻也挽得简单,插了一支素银簪子,
显得格外沉静。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漱玉轩,沿着清晨寂静无人的游廊,
向位于前院的书房走去。清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,带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,
却无法驱散沈清漪心头那冰冷的杀意。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,目光锐利如鹰隼,
扫视着周围熟悉的景致,前世种种不堪的记忆如同附骨之蛆,啃噬着她的神经。
刚绕过一道月亮门,离书房所在的静思斋还有一小段距离,
前方回廊拐角处便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、带着哭腔的争执声。“蓉姐姐,我真不是故意的!
这地砖湿滑,我…我一没留神就……”是小丫头春杏带着惊恐的啜泣。“不是故意的?
”另一个刻意拔高、带着训斥意味的娇柔声音响起,正是沈月蓉!
“这可是父亲最心爱的十八学士!眼看父亲就要归府,若看到这花成了这般模样,
你担待得起吗?我看你就是存心的!手脚这般粗笨,留着也是祸害!
”沈清漪的脚步无声地顿住,隐在一丛茂密的芭蕉叶后。碧桃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。
透过芭蕉叶的缝隙,只见回廊的青砖地上,一片狼藉。
那盆枝干虬结、原本该开满重瓣茶花的珍贵盆栽,此刻花盆碎裂,泥土和残枝败叶散落一地,
几朵沾着泥污、花瓣破碎的白色茶花凄惨地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。小丫头春杏跪在泥水里,
吓得瑟瑟发抖,额头上还沾着泥点。而站在她面前的沈月蓉,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衣裙,
梳着精致的垂鬟分肖髻,簪着赤金点翠的蝴蝶簪,在清晨微光下显得格外楚楚动人。
她微微蹙着秀气的眉头,一副痛心疾首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,训斥着春杏,
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算计。沈清漪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果然!分毫不差!前世,沈月蓉便是利用这个由头,将打碎花盆的过失完全推到春杏头上,
自己则落了个“细心发现、严于管教”的名声,甚至还在父亲面前为春杏“求情”,
显得她多么仁慈大度。而春杏这个无辜的小丫头,则被打了板子后发卖了出去,下场凄惨。
沈月蓉此刻训斥的声音越发严厉,引来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粗使婆子。她就是要将事情闹大,
让所有人都看到,是这丫头毛手毛脚犯了错,而她沈月蓉,是在维护国公府的规矩!
时机到了。沈清漪理了理鬓边并不存在的碎发,
脸上瞬间切换成带着几分惊讶和恰到好处担忧的神色,从芭蕉丛后款步走出。“月蓉妹妹?
这一大清早的,何事在此喧哗?”她的声音温和平静,如同清泉流过山涧,
瞬间打破了回廊上紧张的气氛。跪在地上的春杏如同看到了救星,抬起泪眼模糊的脸,
充满祈求地看向沈清漪。沈月蓉则猛地转过身,看到沈清漪时,
眼底那丝得意瞬间被惊愕取代,随即又迅速换上了一副委屈又焦急的表情。“大姐姐!
”沈月蓉快步迎上来,眼圈恰到好处地红了,声音带着哽咽,“您来得正好!您快看看!
春杏这死丫头,毛手毛脚,竟把父亲最心爱的这盆十八学士给打碎了!这…这可如何是好?
父亲归家在即,若见了这场景,该多伤心动怒啊!”她一边说,
一边用帕子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,目光却紧紧锁着沈清漪的脸,想从她脸上看到慌乱或责备。
沈清漪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狼藉,脸上适时地露出痛惜之色,轻轻叹了口气:“哎呀,
真是可惜了这盆好花。”她缓步上前,并未看跪着的春杏,反而蹲下身,伸出两根手指,
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块碎裂的瓷片边缘,仔细看了看。“不过,”她话锋一转,
声音依旧温和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,“这花盆碎裂的茬口…瞧着倒是有些意思。
”她将那块瓷片稍稍举起,对着晨光,
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沈月蓉裙摆下那双精致的绣花鞋底。沈月蓉的心猛地一跳,
下意识地将脚往后缩了缩。沈清漪看她的眼神…为何让她感觉如此不舒服?
仿佛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。沈清漪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,
目光平静地看向沈月蓉:“月蓉妹妹,我记得你素来心细,常来这边走动。
方才…可曾看到这花盆是如何打碎的?是春杏失足滑倒撞倒的?还是…有别的原因?
”她问得轻描淡写,眼神却锐利如刀,仿佛能穿透沈月蓉精心维持的柔弱表象。
沈月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,强自镇定道:“我…我刚走到这边,就听到‘哐当’一声巨响,
过来时就看到这丫头跪在碎花盆旁边,花已经这样了…定是她不小心弄的!”她语气笃定,
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。“哦?是这样吗?”沈清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,
目光却转向跪在地上、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春杏,“春杏,你来说。照实说,若有半句虚言,
谁也保不住你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,
那是属于国公府嫡长女、真正掌权者的气场。春杏被这气势所慑,又看到一丝生的希望,
连忙磕头,哭喊道:“大**明鉴!奴婢冤枉!奴婢是来洒扫的,刚走到这里,脚下一滑,
差点摔倒,奴婢是伸手想去扶旁边这柱子稳住身子的!根本没碰到那花盆!
可…可不知怎么的,那花盆就自己…自己倒下来碎了!奴婢真的没碰到它啊!
是…是二**…二**她刚才好像也在这里…”“你胡说八道什么!”沈月蓉脸色骤变,
厉声打断春杏,声音尖利得破了音,“我好心发现你犯错,你竟敢血口喷人攀咬主子?
我看你是活腻了!”她扬起手,作势就要打下去,显然是想用威势让春杏闭嘴。“住手!
”沈清漪的声音陡然转冷,如同冰珠落地,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。她一步上前,
看似随意地挡在了春杏身前,恰好隔开了沈月蓉扬起的手掌。沈月蓉的手僵在半空,
对上沈清漪那双深不见底、仿佛蕴藏着无尽寒冰的眼眸,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起。
眼前这个长姐,似乎和记忆中那个温软可欺的形象…完全不同了!沈清漪不再看沈月蓉,
目光重新落回那堆狼藉上,声音恢复了平静,
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竖着耳朵的婆子丫鬟耳中:“是非曲直,自有公断。碧桃。
”“奴婢在!”碧桃立刻应声。“去,仔细看看那花盆底座碎裂的地方,
还有旁边那根廊柱的底部,特别是…看看是否有油渍滑腻之物残留?
”沈清漪的指令清晰而精准。油渍?!沈月蓉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,变得惨白如纸!
她下意识地又想后退,却被沈清漪看似无意扫过的眼神盯在了原地,手脚冰凉。
碧桃依言上前,蹲在地上,不顾泥土污秽,仔细查看。很快,她抬起头,
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愕和愤怒:“**!您神了!这花盆底座下面和挨着它的这根柱子底下,
果然有一片地方特别滑腻!像是…像是被人故意泼了油!”她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,
凑到鼻尖闻了闻,“还有股淡淡的灯油味儿!”“轰——!”如同平地惊雷!
回廊上瞬间死寂一片,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!目光齐刷刷地、带着震惊和怀疑,
射向脸色惨白、摇摇欲坠的沈月蓉!故意泼油?这哪里是意外?分明是处心积虑的陷害!
“不…不是的!你胡说!是她们串通好了陷害我!”沈月蓉彻底慌了神,尖声反驳,
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,再无半分平日的娇柔,“大姐姐!
你…你为何要指使你的丫鬟污蔑我?我…我怎么会害父亲的宝贝花?”她转向沈清漪,
眼中含泪,试图用惯常的柔弱来博取同情。然而,沈清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眼神平静无波,
如同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。那目光里没有愤怒,没有指责,
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、冰冷的了然,仿佛早已看穿了她皮下流淌的毒液。这种无声的漠视,
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指责都更让沈月蓉感到恐惧和绝望。“是不是污蔑,查一查便知。
”沈清漪的声音平淡无波,却字字如锤,“碧桃,再去看看月蓉妹妹的绣鞋鞋底。
”碧桃立刻会意,目光如电般扫向沈月蓉的脚。沈月蓉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,
猛地想将脚藏到裙摆后,却已来不及。碧桃眼尖,指着她右脚鞋底侧面惊呼:“**您看!
二**鞋底侧面沾着的这块油污泥印子,颜色和地上这片滑腻处的泥污一模一样!而且位置,
正好是泼油时不小心溅到的地方!”铁证如山!
周围的婆子丫鬟们看向沈月蓉的眼神彻底变了,充满了鄙夷和难以置信。
为了陷害一个小丫头,竟敢毁坏国公爷最心爱的花?还泼油?
这二**的心肠…未免也太歹毒了些!沈月蓉只觉得天旋地转,浑身冰冷,
最后的狡辩卡在喉咙里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她看着沈清漪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,
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。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沈清漪!绝对不是!
就在这时,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
伴随着一个低沉威严、隐含不悦的男声响起:“这一大早的,都围在此处喧哗,成何体统?
”众人悚然一惊,慌忙让开道路,躬身行礼:“国公爷!
”一身藏青色常服、身形魁梧、面容刚毅、带着风尘仆仆之色的定国公沈巍,
在几名亲随的簇拥下,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。
他鹰隼般的锐利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珍贵山茶花,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,
周身散发出迫人的低气压。当他的目光落在脸色惨白、摇摇欲坠的庶女沈月蓉身上时,
那冷意更是如有实质。“怎么回事?”沈巍的声音不高,却压得在场众人喘不过气。
沈月蓉吓得魂飞魄散,腿一软就要跪下哭诉。“父亲息怒。
”一个温婉沉静的声音先一步响起。沈清漪上前一步,对着沈巍盈盈一礼,姿态从容优雅。
她抬起头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、为妹妹忧心的神情,声音清晰平稳,
将方才碧桃发现的“泼油痕迹”和沈月蓉鞋底的“油污泥印”如实禀报,条理分明,
不偏不倚,没有一句指责,却已将事实陈述得清清楚楚。末了,
她轻声道:“女儿也是担心父亲见花受损忧心,才一早过来查看,不想竟…惊扰了父亲。
月蓉妹妹年纪尚小,或许只是一时顽劣,并非存心毁坏父亲心爱之物,还请父亲从轻发落。
”她甚至还为沈月蓉“求情”了一句,更显得她这个嫡长女大度明理。沈巍越听,
脸色越是阴沉。他久经沙场,又在朝堂沉浮多年,岂会看不出其中关窍?
尤其沈清漪那句“一时顽劣”,更是让他怒火中烧!这哪里是顽劣?这是心思歹毒,
构陷他人!还毁了他的心头好!他冰冷如刀的目光狠狠剐向抖如筛糠的沈月蓉,
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:“孽障!”这两个字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沈月蓉心上,
她再也支撑不住,“扑通”一声瘫软在地,
涕泪横流:“父亲…父亲饶命…女儿…女儿不是故意的…”她语无伦次,
连辩解的勇气都彻底丧失了。“来人!”沈巍怒喝,“将二**带下去,禁足落霞阁!
没有我的命令,谁也不许放她出来!每日抄写《女诫》《内训》百遍!抄不完不许吃饭!
”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不成器的庶女,又转向一旁瑟瑟发抖的春杏,“至于这丫头,
既是无辜,便调去浆洗房当差,以观后效!”处置完毕,沈巍的目光才落到沈清漪身上,
眼中的怒意稍霁,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探究:“清漪,你做得很好。明察秋毫,
持身以正。”他顿了顿,看着女儿沉静的面容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道,
“为父一路奔波,先去更衣。你也受惊了,好生歇着。”“是,父亲。”沈清漪垂眸应道,
姿态恭顺。看着父亲大步离去的背影,
又瞥了一眼被两个婆子半拖半架着带走、面无人色、眼神怨毒地瞪着自己的沈月蓉,
沈清漪眼底深处,那冰冷的寒潭泛起一丝微澜。这只是开始,沈月蓉。禁足抄书?太轻了。
前世你加诸于我身上的痛苦,我会千百倍地还给你!还有顾文轩,
还有王姨娘…一个都跑不了!回到漱玉轩,屏退了其他下人,只留碧桃在侧。
沈清漪坐在梳妆台前,菱花镜中映出一张年轻、美丽、沉静的脸庞。
她拿起那支未完工的并蒂莲玉簪,指尖轻轻拂过温润的玉质,眼神却冷冽如冰。“碧桃,
”她开口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,“从今日起,有几件事,你悄悄去办,
务必谨慎,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。
”碧桃看着镜中**那双深不见底、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眼眸,心头一凛,
立刻肃然应道:“**吩咐,奴婢万死不辞!”“第一,
暗中留意王姨娘院中所有进出的下人,尤其是她身边那个叫张嬷嬷的心腹婆子,
看她最近与府外哪些人接触频繁,特别是药铺或一些…来路不明的人。
”沈清漪的指尖在玉簪上停顿,前世那杯毒酒的味道仿佛又在舌尖弥漫开,“第二,想办法,
不着痕迹地接近顾文轩留在府里负责传递消息的那个小厮顾安,探探他最近在忙什么,
顾文轩可有让他传递过什么特别的信件或物品。”碧桃用心记下,眼中虽有疑惑,
但更多的是对**命令的无条件服从。“第三,”沈清漪放下玉簪,
拿起梳妆匣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,打开,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,
这是她这些年攒下的体己。“这些银子你拿着,去找府里管后角门的刘婆子,
还有马房负责采买的李二,他们家里都有难处,你以‘不忍见他们艰难’的名义,
私下接济些。记住,要做得自然,只说是你的一点心意,不必提我。”碧桃接过银票,
瞬间明白了**的用意——这是要收买人心,安插眼线!她用力点头:“**放心,
奴婢省得!”沈清漪看着镜中的自己,眼神幽深。布局的线,已经悄然埋下。复仇的网,
正在无声张开。忽然,她的目光落在梳妆台角落,
那里随意放着一封昨日收到的、尚未拆开的信笺。信封上字迹清隽飘逸,正是顾文轩的手笔。
前世,她收到这封信时是何等雀跃羞涩,迫不及待地拆开,里面是些缠绵悱恻的情诗和问候。
然而此刻,看着那熟悉的字迹,沈清漪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恶心感翻涌而上。
她面无表情地拿起那封信,走到窗边的铜盆旁。里面盛着半盆清水,映着窗外初升的朝阳。
她没有拆信,只是指尖微松。“噗通。”那封承载着前世少女所有绮梦的信笺,
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迅速被水浸透,墨迹晕染开来,化作一片模糊的、令人作呕的污渍,
缓缓沉入水底。沈清漪漠然地看着,仿佛看着什么肮脏的秽物沉沦。“**?
”碧桃看着那沉下去的信,有些不解。沈清漪没有解释,只是用铜盆旁的手巾,
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碰过信封的指尖,动作优雅,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冰冷和嫌恶。
阳光透过窗棂,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,一半明亮,一半却隐在阴影之中,晦暗不明。
她抬起眼,望向窗外国公府巍峨的飞檐斗拱,望向那更广阔的、被晨曦染红的天空。顾文轩,
沈月蓉,王姨娘…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风光吧。地狱归来的恶鬼,已经睁开了眼睛。
2步步为营,裂痕初现沈月蓉被禁足落霞阁的消息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
在定国公府的后宅激荡起层层涟漪。王姨娘气得摔碎了一套上好的官窑茶具,
却碍于沈巍的雷霆之怒,不敢明着求情,只能暗地里咬牙,将这笔账牢牢记在了沈清漪头上。
漱玉轩内却是一片沉静。沈清漪坐在临窗的绣架前,指尖银针翻飞,
在素白的锦缎上勾勒出几竿疏朗的墨竹,姿态闲适,仿佛外界风波与她无关。
只有伺候在侧的碧桃,偶尔能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、冰封般的锐利。“**,
落霞阁那边…动静不小。”碧桃一边分着丝线,一边低声禀报,
“王姨娘派张嬷嬷送了好几次东西进去,都被国公爷派去守门的婆子挡了回来。
二**哭闹了几次,昨日还试图装病,被识破后,国公爷下令,每日抄写再添五十遍。
”沈清漪手中的针稳稳落下,绣出一片竹叶的尖梢,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:“由她闹去。
禁足,只是开始。”她顿了顿,问道,“让你留意的事情,如何了?”碧桃神色一凛,
声音压得更低:“张嬷嬷那边,奴婢买通了落霞阁负责浆洗的一个小丫头。
她瞧见张嬷嬷前日傍晚,趁着天擦黑,从后角门溜出去了一趟,去了城南的‘回春堂’药铺,
约莫半个时辰才出来,手里似乎捏着个小纸包,行色匆匆。”回春堂!
沈清漪的指尖微微一顿。前世那杯毒酒的来源虽未最终确认,
但顾文轩身边一个心腹小厮曾醉酒后含糊提过“南城…老字号…”几个字!
回春堂正是南城最大的药铺之一!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。“继续盯着张嬷嬷,
特别是她与府外药铺的接触,买了什么药,都要设法弄清楚。
”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,“顾安那边呢?
”“顾安这几日倒是老实待在府里给顾公子留的小院,没怎么出去。不过,”碧桃凑近了些,
“奴婢想法子接近了他同屋的马夫李柱,灌了他几杯黄汤,他醉醺醺地说漏了嘴,
说顾安前几日神神秘秘地往书房里藏了个东西,像是封信,宝贝得很,
还特意用油纸包了好几层,防潮呢!”信?油纸包?沈清漪心中一动。前世,
顾文轩在翰林院春风得意之时,
曾卷入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——有人匿名揭发他某篇备受赞誉的策论,
有数处关键论点涉嫌抄袭前朝一位隐士的遗稿。虽然后来被他动用关系压了下去,
但也让他颇受非议,甚至影响了一段时日的升迁。那封关键的“抄袭”证据,
据说就是一份誊抄的遗稿片段…难道,就是顾安藏起来的这封?
一个计划在沈清漪心中迅速成形。“碧桃,附耳过来。”她低声吩咐了几句。碧桃眼睛一亮,
用力点头:“**放心,保管办得神不知鬼不觉!”几日后,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。
沈国公沈巍休沐在家,正在书房静思斋处理一些军务文书。
沈清漪端着一盅亲自炖煮的冰糖燕窝,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。“父亲辛苦,女儿炖了点燕窝,
给您润润喉。”沈清漪笑容温婉,将精致的青瓷炖盅轻轻放在书案一角。沈巍放下手中的笔,
看着亭亭玉立、眉宇间越发沉静大气的女儿,眼中露出欣慰之色:“你有心了。坐吧。
”经历了沈月蓉一事,他对这个嫡长女是越发看重和信任。沈清漪依言坐下,
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父亲身后那排高大的书架,
状似无意地闲聊道:“父亲昨日与几位将军议事,声音洪亮,女儿在漱玉轩都隐约听到了呢。
可是在为西北边军的粮草转运烦忧?”沈巍微微诧异:“哦?你竟能听出这个?
”他并未深想,只当女儿关心时事,便随口叹道,“是啊,今年雨水多,官道泥泞,
转运艰难,户部那边拨下的粮草迟迟未能到位,将士们恐要饿着肚子守边关,着实令人忧心。
”沈清漪眸光微闪,脸上适时地露出钦佩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:“父亲为国事操劳,
女儿恨不能分忧。女儿虽不懂军国大事,但闲暇时也读过些杂书,
记得前朝有位叫李牧的将军,也曾在雨季粮草不济时,命军士就地取材,
用当地一种叫‘沙棘’的野果混合少量粮食熬粥,虽口感粗粝,却能果腹,
还颇能预防士卒患瘴疠之症…也不知此法,于西北是否可行?”她声音轻柔,
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试探。沈巍闻言,先是一愣,随即眼中精光暴射!沙棘?
西北荒原上确实遍布此物,果实酸涩难食,向来无人问津!若真能如女儿所言,
稍加利用……这简直是解了燃眉之急!他猛地站起身,激动地在书房内踱了两步:“清漪!
你…你这主意从何处看来?可有具体方略?
”沈清漪“羞涩”地垂下眼帘:“女儿只是偶然在《岭南方物志》的夹页里看到一则残篇,
提及此事,具体方略…倒未曾详述。女儿想着,若父亲觉得可行,
或可派人去寻访通晓此道的民间医者、老农,或能找到更详尽的方法?
”她巧妙地将功劳推给了“残篇”,又给出了可行的建议方向。“好!好一个‘沙棘粥’!
”沈巍抚掌大笑,看向女儿的眼神充满了惊喜和赞赏,“清漪,你真是为父的福星!
此计若成,解我边军大患,功莫大焉!我这就去寻兵部与太医院的人商议!
”他此刻看沈清漪,只觉得这个女儿不仅明理懂事,更兼有机智,隐隐有大家风范,
心中对她的重视和依赖又添了几分。看着父亲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,
沈清漪脸上温婉的笑容慢慢敛去,恢复一片沉静。她起身,目光再次投向那排书架,
脚步轻移,如同灵巧的猫,无声地走到最里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。
那里堆放着一些陈年的文书卷宗,灰尘积了薄薄一层。按照碧桃从李柱那里套来的位置描述,
沈清漪的手指精准地探入几卷旧舆图的下方缝隙。指尖触到一个略带韧性的油纸包!
她的心跳微微加速,迅速将其抽出,藏入宽大的袖袋之中。整个过程不过瞬息,
书房内依旧静谧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离开静思斋,沈清漪并未直接回漱玉轩,
而是绕道去了府中花园的莲池畔。初夏时节,莲叶田田,已有几支粉荷亭亭玉立。
她寻了个僻静的水榭坐下,从袖中取出那油纸包,层层剥开。里面果然是一封书信。
展开信笺,熟悉的清隽字迹映入眼帘,
是顾文轩写给一位名叫“南山散人”的隐士的信件草稿。信中言辞恳切,
自称仰慕散人高义与学识,尤其对其早年一篇论“治河漕弊”的策论推崇备至,
言及自己正在撰写一篇关于漕运改革的策论,希望能借鉴散人高论中的几点“精要之处”,
并恳请散人不吝赐教云云。沈清漪的目光死死盯在“借鉴精要之处”这几个字上,
唇边泛起冰冷的笑意。借鉴?这分明是**裸的抄袭意图!
甚至比前世爆出来的抄袭遗稿性质更为恶劣!这是顾文轩主动写信向原作者“请教”,
实则是为自己日后可能的“引用”(实为抄袭)铺路和寻求心理安慰!这封草稿,
就是他学术不端、沽名钓誉的铁证!她小心地将信纸按原样折好,重新用油纸包妥,
收入袖中。这柄悬在顾文轩头顶的利剑,暂时还不到落下的时候。
她要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,让它发挥最大的杀伤力!数日后,长宁侯府举办赏荷宴,
遍邀京城勋贵官宦家的适龄子女。这样的场合,向来是贵女们争奇斗艳、暗中较劲的舞台,
更是某些人制造“偶遇”的绝佳机会。沈清漪盛装出席,一袭天水碧的云锦长裙,
衬得她肌肤胜雪,气质清冷出尘,发间一支点翠步摇,行动间流苏轻晃,更添几分灵动。
她一出现,便吸引了众多目光,其中自然包括刻意守候在莲池曲桥附近的顾文轩。
顾文轩今日也是精心打扮,一身月白锦袍,手持折扇,风度翩翩。他远远望见沈清漪,
眼中闪过一丝惊艳,随即挂上温润如玉的招牌笑容,快步迎了上来。“清漪妹妹!
”他声音清朗,带着恰到好处的喜悦,“多日不见,妹妹风采更胜往昔了。”他目光灼灼,
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。沈清漪心中冷笑,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少女的羞涩,
微微垂眸:“顾公子谬赞了。”她声音轻柔,目光却仿佛不经意地扫过顾文轩身后不远处,
一丛开得正艳的芍药花旁,
那个穿着娇俏桃红衣裙、正痴痴望着顾文轩背影的身影——沈月蓉。
王姨娘费了多大劲才求得沈巍勉强同意放她出来参加宴会,
沈月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接近顾文轩的机会。“清漪妹妹今日这身衣裙,
与这满池碧荷相映成趣,真是人比花娇。”顾文轩见沈清漪似乎并不排斥自己,心中暗喜,
言语也越发殷勤,“不知可否有幸,邀妹妹共赏那池心新开的并蒂莲?
”“这…”沈清漪似有犹豫,目光轻轻瞟向沈月蓉的方向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“担忧”,
“月蓉妹妹似乎也在此处,我若与顾公子同游,恐妹妹孤单…”她声音不大,
却清晰地传到了竖起耳朵的沈月蓉耳中。沈月蓉看着顾文轩对着沈清漪那副殷勤备至的模样,
嫉妒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。再听到沈清漪这看似体贴、实则炫耀的话,更是气得浑身发抖,
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绞碎!顾文轩闻言,这才“恍然”注意到沈月蓉,出于礼貌,
只得朝她微微颔首:“二**也在。”态度却远不及对沈清漪的热络,
甚至带着一丝因被打扰而生的淡淡疏离。这一丝疏离,如同火上浇油。
沈月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声音带着委屈的颤音:“蓉儿见过顾公子…姐姐。
”她看着沈清漪,眼神深处是淬毒的恨意。都是她!是她抢走了文轩哥哥所有的关注!
沈清漪将沈月蓉眼底的怨毒尽收眼底,心中冷笑。她不再看沈月蓉,转向顾文轩,
脸上露出一个清浅却足以令顾文轩目眩神迷的微笑:“顾公子盛情,清漪却之不恭。
”她微微侧身,示意顾文轩先行。顾文轩心花怒放,忙侧身引路。两人并肩,
沿着曲折的回廊,向莲池深处走去。男的俊朗儒雅,女的清丽脱俗,宛如一对璧人。这一幕,
深深刺痛了沈月蓉的眼睛。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,沈月蓉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。
她精心准备了这么久,甚至央求姨娘特意做了这身新衣,就是为了在顾文轩面前一展风姿!
凭什么沈清漪一出现,就轻易夺走了所有的光芒和顾文轩的注意?她不甘心!绝对不甘心!
一个恶毒的念头瞬间在她心中滋生。她记得,方才经过那边靠近假山的九曲桥时,
有几块桥板的边缘似乎有些湿滑的青苔…若是沈清漪“不小心”在那里滑倒,
摔进莲池里…在这众目睽睽之下,衣衫尽湿,狼狈不堪,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勾引文轩哥哥!
说不定…还能让文轩哥哥看清她粗鄙笨拙的真面目!妒火和恶意彻底蒙蔽了沈月蓉的心智。
她左右看看,见无人特别注意自己,便提起裙摆,装作欣赏风景,快步绕到假山另一侧,
想抢先一步赶到九曲桥附近,寻找机会。殊不知,就在她鬼鬼祟祟绕路时,
沈清漪的贴身丫鬟碧桃,正隐在一丛茂密的芭蕉叶后,将她的行踪看得一清二楚。九曲桥上,
莲香浮动。顾文轩正指着池心那对相依相偎的并蒂莲,
对沈清漪深情款款地吟诵着应景的诗句。沈清漪面带浅笑,看似在倾听,
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假山方向的动静。果然,沈月蓉的身影出现在了桥头另一端,
正装作不经意地靠近。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沈清漪身上,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毒。
就在沈月蓉看准时机,脚下发力,准备装作“不小心”撞向沈清漪后背的瞬间!
沈清漪仿佛背后长了眼睛,身体极其自然地、不着痕迹地微微向左前方迈了一小步,
恰好避开了沈月蓉预定的撞击路线。同时,她口中轻“咦”一声,指着水中的一尾锦鲤,
侧身对顾文轩道:“顾公子快看,那尾红鲤好生漂亮!”顾文轩的注意力完全被沈清漪吸引,
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。沈月蓉蓄力已满,却猛地撞了个空!
身体因巨大的惯性不受控制地向前猛冲!更要命的是,她落脚的地方,
正是她方才留意到的那块布满湿滑青苔的桥板边缘!“啊——!
”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划破莲池的宁静!在顾文轩惊愕回头的目光中,
在周围贵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,沈月蓉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,
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,手舞足蹈地向前扑倒!“噗通!”巨大的水花溅起!
沈月蓉结结实实地摔进了齐腰深的莲池淤泥里!精心梳就的发髻散了,满头珠翠歪斜,
娇俏的桃红衣裙瞬间被泥水浸透,紧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狼狈的曲线,
脸上、头发上沾满了黑色的淤泥和破碎的水草,活脱脱一只落汤泥猴!
“噗嗤…”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,随即引来一片压抑的嗤笑和指指点点。“天哪!
是沈家二**!”“她怎么掉进去了?这也太不小心了!”“哎呀,脏死了!
那身衣裳算是毁了!”“看她那样子,真是…啧啧…”嘲笑和议论如同冰冷的针,
狠狠扎在沈月蓉身上。她呛了好几口腥臭的泥水,挣扎着想爬起来,脚下却不断打滑,
越挣扎越狼狈,淤泥糊了满脸,哪里还有半分平日楚楚动人的模样?
巨大的羞耻感和对沈清漪的滔天恨意几乎让她当场晕厥过去!
顾文轩看着池中那个丑态百出、引得众人嘲笑的沈月蓉,眉头紧紧皱起,
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错愕、尴尬和…深深的厌恶。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,
仿佛怕被那污泥溅到身上,玷污了他清贵的形象。
方才对沈月蓉那一点点因她“柔弱”而产生的好感,在此刻摔得粉碎。他只觉颜面尽失,
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。而始作俑者沈清漪,则站在桥上,
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“惊愕”和“担忧”,惊呼道:“月蓉妹妹!你怎么这么不小心!快!
快来人啊!把二**拉上来!”她指挥着闻声赶来的侯府仆役,语气焦急,
俨然一副关心妹妹的好姐姐模样。只有她微微垂下的眼睫,
遮住了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、冰冷刺骨的快意。
沈月蓉被仆役七手八脚地像拖死狗一样从泥塘里拽出来时,
正对上沈清漪那双看似担忧、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眸。那眼神平静无波,
却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,仿佛在说:看,这就是与我为敌的下场。“沈清漪…你…你等着!
”沈月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怨毒地剜了她一眼,在众人鄙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,
被狼狈不堪地搀扶了下去。她精心策划的亮相,成了全场的笑柄,
更在顾文轩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粗鄙印象。顾文轩看着沈月蓉被带走的背影,
又看了看身边亭亭玉立、仪态万方的沈清漪,心中那杆天平,无形中又向沈清漪倾斜了几分。
他低声安慰道:“清漪妹妹莫怕,二**…许是脚滑了。
”语气中带着对沈月蓉的疏离和对沈清漪的怜惜。沈清漪微微颔首,掩去眼底的冰寒。脚滑?
顾文轩,这只是个开始。你和沈月蓉之间这道由我亲手划下的裂痕,只会越来越深,
直至彻底崩碎!赏荷宴上的风波,让沈月蓉彻底成了京城贵女圈的笑谈,
也让沈巍对这对母女更加失望和厌烦。沈清漪在府中的地位则水涨船高。
借着父亲对她“沙棘粥”建议的赞赏和信任,她顺理成章地开始接触府中核心的账目。
书房里,堆积如山的账册散发着陈年的墨香。沈清漪端坐案前,纤纤玉指翻动着泛黄的纸页,
神情专注而沉静。碧桃在一旁小心地研墨伺候。沈清漪看的,
正是王姨娘这些年经手的庄子铺面的账册。前世,国公府在她死后不久便显露出衰败之象,
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,就是这些被王姨娘蛀空的产业!她看得极快,
前世掌家的经验和刻骨的记忆,让她能轻易从那些看似合理的账目中发现蛛丝马迹。“碧桃,
”沈清漪忽然指着一页账目,“你看这处。城西‘锦绣庄’去年上报,因染坊失火,
损毁上等蜀锦十匹,价值千两。以此为名,账上支取了巨额修缮和赔偿费用。
”碧桃凑过去看了看:“是呢**,这数目可不小。有什么问题吗?”“问题大了。
”沈清漪冷笑一声,指尖点着旁边一本不起眼的杂记,“这本是府里负责采买炭火的记录。
你看这里,承平十六年冬,也就是所谓‘失火’后不久,锦绣庄的管事,
曾以‘低价处理损毁布匹’为由,向府里供应了整整一冬、数量远超常例的‘次等炭’!
价格低得离谱。”碧桃有些茫然:“这…说明什么?”“说明那场‘失火’,
很可能根本就没烧掉什么值钱的蜀锦!”沈清漪眼中寒光闪烁,
“不过是王姨娘和那管事联手做的一场戏!那所谓的‘损毁布匹’,恐怕就是他们监守自盗,
偷偷运出去变卖的好料子!然后用这借口,从公中支取巨额银钱中饱私囊!
再以处理‘损毁品’的名义,把一些不值钱的次等炭高价卖给府里,两头通吃!
”碧桃倒吸一口凉气:“天哪!她们…她们竟敢如此大胆!”“不止这一处。
”沈清漪又翻到另一本账册,“还有南郊的‘丰裕田庄’,连着三年报旱灾减产,
佃户闹事要求减租,账上每年都拨出大笔‘安抚银’。可我查了京兆府和户部的卷宗,
那三年南郊风调雨顺,收成是近十年最好的!那些‘安抚银’,
只怕都进了王姨娘和庄头的腰包!”一桩桩,一件件,如同抽丝剥茧,
王姨娘这些年利用管家之便,大肆贪墨、损公肥私的证据,
在沈清漪手中逐渐清晰、串联起来。数额之巨大,手段之卑劣,令人触目惊心!
沈清漪合上最后一本账册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这些,还只是冰山一角!王姨娘,
你用这些从国公府吸吮来的民脂民膏,养肥了自己和你的女儿,前世更是用这些钱,
为沈月蓉铺路,最终害死了我和我的孩儿!“**,这些…我们该怎么办?
”碧桃看着**冰冷的面容,小心问道。沈清漪缓缓站起身,走到窗边。
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。她望着王姨娘所居的“芳菲苑”方向,眼神幽深如寒潭。
“怎么办?”她轻声重复,声音里淬着冰,“自然是…让她连本带利地吐出来!把这些证据,
好好收起来。现在还不是动她的时候。等父亲凯旋,彻底归家,等顾文轩…蹦跶得再高些,
等他们所有人都自以为高枕无忧的时候……”她转过身,逆光而立,容颜在阴影中有些模糊,
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,燃烧着名为复仇的火焰。“才是清算总账的时机!”3风起云涌,
仇人离心沈巍奉旨前往京郊大营犒军,一去便是数日。国公府内,表面看似平静,
实则暗流涌动。王姨娘因沈月蓉在赏荷宴上丢尽脸面,又被沈巍冷落,心中憋着一股邪火,
更因沈清漪插手账目而惴惴不安,如同惊弓之鸟。而落霞阁内,沈月蓉则因禁足和当众出丑,
羞愤交加,对沈清漪的恨意达到了顶点。芳菲苑内,王姨娘烦躁地来回踱步,
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绞烂。张嬷嬷垂手立在一旁,大气不敢出。“那小**!查账!
她凭什么查账!”王姨娘咬牙切齿,保养得宜的脸上因愤怒而扭曲,
“定是她在国公爷面前进了谗言!想夺我的权?想把我踩下去?做梦!”她猛地停下脚步,
眼中射出怨毒的光,“张嬷嬷,我让你办的事,如何了?”张嬷嬷浑身一颤,
连忙压低声音:“回姨娘,东西…东西已经备好了。
是从回春堂一个老药工那里重金求来的方子,无色无味,混在饮食里,
初时只是让人精神不济,昏昏欲睡,久了…便如灯油熬尽,
悄无声息地…”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,“绝不会留下痕迹,只像是体虚病亡。
”王姨娘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快意:“好!东西收好,等我命令!沈清漪…这是你逼我的!
”她仿佛已经看到沈清漪缠绵病榻、最终香消玉殒的场景。只要她死了,国公爷的宠爱,
这府里的管家大权,还有月蓉的前程…就都是她们母女的!与此同时,漱玉轩的书房内,
气氛却截然不同。沈清漪坐在书案后,面前摊开的不是账册,而是一幅京城舆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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