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且说那赵玉梅，在婆家受了一肚子窝囊气，又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钱打了水漂，心里那叫一个憋屈。

她越想越气，越气越觉得杨老太婆不是个东西，送上门的好亲事都能泡汤！

自己在这个家辛辛苦苦操持，生儿育女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。

如今倒好，被那死老太婆当众打脸，还想让她跟王建国离婚！

这口气她咽不下！

昨天赵玉梅就拉扯着两个儿子——大宝和小宝，气冲冲地出了王家大门。

她决定了，她要回娘家！

让娘家人给她评评理，也让那死老太婆看看，她赵玉梅不是没人撑腰的！

这一次，一定要让那个老太婆亲自来请她回去顺带当面道歉才能作罢。

她牵着大宝，小宝还小，走不快，时不时要她抱。

一路走着，心里还在盘算：往常回娘家，她哪次不是大包小包的？

不是白面馒头就是几尺布料，再不济也得给娘家妈和嫂子带点糖块点心。

可今天，她两手空空，心里不是滋味。

但转念一想，自己刚被婆婆“打劫”了，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，娘家还能挑剔她不成？

她可是他们赵家的亲闺女，亲妹子！

走了约莫一个时辰，终于到了赵家村。

老远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面香混着葱油的味道从自家院子里飘出来，赵玉梅的肚子不争气地“咕噜”叫了一声。

她心里一喜，暗道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，看来娘是知道我要回来，特地做了好吃的！

她加快了脚步，脸上也挤出几分笑容，推开虚掩的院门，扬声道：“娘！大嫂！我回来了！看看谁来了！”

院子里，她娘赵老太婆正坐在小马扎上剥蒜，她大嫂李翠芬则在灶房门口揉面，锅里“滋啦滋啦”地响着，显然是在烙饼。

李翠芬一抬头，看见是赵玉梅，先是愣了一下，随即目光在她身上和两个孩子身上扫了一圈，见她居然是两手空空，连个布袋子都没提，脸上的热情便淡了几分。

她停下手里的活计，用围裙擦了擦手，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：“哎哟，是玉梅回来了？稀客啊。快进屋坐。”

赵老太婆也抬起了头，浑浊的眼睛眯了眯，哼了一声：“还知道回来？我还以为你嫁到王家享福，把我们这穷娘家给忘了呢！”

赵玉梅听出娘话里有话，心里咯噔一下，但还是强笑着说：“娘，您说的这是哪里话。这不，想您和嫂子了，就带着大宝小宝回来看您们了。哎哟，嫂子，做什么好吃的呢？大老远我就闻着香味了，我跟孩子都饿了，正好赶上饭点，一起吃点吧！”

她说着，就想往灶房里凑。

李翠芬眼皮子都没抬，迅速地用胳膊肘碰了碰正在旁边玩泥巴的自己两个儿子——小光和小天，使了个眼色，嘴里却甜甜地对小光和小天说：“小光，小天乖，快，叫姑姑！让你们姑姑带你们上街割两斤肉，再买几个大肉包子回来吃！你们姑姑在钢铁厂当家属，有钱！”

“哦！大肉包！姑姑，我们要吃大肉包！”

小光和小天立刻像得了圣旨一样，扔了手里的泥巴，扑到赵玉梅腿上，一个抱大腿，一个扯衣角，仰着沾着泥印子的小脸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盼。

赵玉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。

她刚倒贴了一百块钱，心疼得跟刀割似的，哪里还舍得再下血本买什么大肉包？

再说，她今天回来是诉苦的，是来找安慰的，不是来当冤大头的！

她干笑着摸了摸两个侄子的头，敷衍道：“小光小天乖，姑姑今天走得急，没带钱。家里不是做了饭吗？今天我们就在家吃，啊？家里的饭菜香着呢！”

一听说吃不了大肉包，小光和小天那两张小脸立刻就垮了下来，嘴巴一瘪，“哇”的一声就哭天抢地起来，在地上打滚撒泼：“不嘛！不嘛！我就要吃大肉包！就要吃！姑姑是坏蛋！姑姑小气鬼！”

赵老太婆一听宝贝孙子哭了，立刻把手里的蒜往地上一扔，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，一把将两个孙子搂进怀里，又是拍又是哄：“哎哟我的乖孙孙，不哭不哭，奶奶的心肝肉啊！想吃大肉包是吧？奶奶让你们姑姑去买！”

她转过头，眼睛狠狠地剜向赵玉梅，声音也尖利起来：“赵玉梅！你个死丫头！小光小天不就想吃个大肉包嘛，你至于这么小气？还不快去镇上买回来！一大清早就把我两个大孙子给弄哭了，我看你是不是皮痒了，想挨揍啊你！”

赵玉梅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，心里委屈得直掉眼泪。

往常她大包小包地往娘家拿东西，谁见了她不是热热情情地招待，嘘寒问暖？

她娘更是把她当成宝，嫂子也一口一个“小姑子”叫得亲热。

怎么今天就因为空着手上门，待遇就差了这么多？

这简直是狗眼看人低，兔子专吃窝边草啊！

她有心想辩解几句，说自己刚被婆婆欺负了，可看着娘那副护犊子的凶狠模样，还有两个侄子哭得撕心裂肺，知道今天这肉包子是非买不可了。

不然，别说吃饭，恐怕连这个家门都待不下去。

“娘，我……”赵玉梅还想挣扎一下。

“我什么我！还不快去！难道要等我这两个宝贝孙子饿出个好歹来，你才甘心？你个没良心的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，一点都不心疼娘家人了！”

赵老太婆唾沫横飞，骂得赵玉梅抬不起头。

赵玉梅没办法，只能咬着牙，从贴身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，又添了几张角票，凑够了买几个肉包子的钱。

她心疼得不行，真是“偷鸡不成蚀把米”，在婆家受了气，回娘家还得倒贴！

她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，去镇上的供销社买了六个油汪汪的大肉包。

那包子铺的王屠夫还跟她打趣：“哟，玉梅妹子，今儿个发财了？买这么多肉包子，家里来客了？”

赵玉梅勉强挤出个笑容，心里却在滴血。

等她提着肉包子回来，院子里的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些。

小光小天一见肉包子，立刻破涕为笑，一人抢了两个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，连声“谢谢姑姑”都来不及说。

饭菜也端上了桌，一盆喷香的葱油饼，一碗炒鸡蛋，还有一碟咸菜。

赵老太婆和李翠芬吃得津津有味，时不时还给小光小天夹菜。

赵玉梅的大宝和小宝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肉包子，也伸出了小手。

“外婆，我也想吃大肉包。”大宝怯生生地说。

他平时在家里也是被赵玉梅娇惯着的，想要什么基本都能得到。

小光正啃着第二个包子，闻言立刻警惕地把剩下的两个包子往自己怀里一扒拉，鼓着腮帮子，含糊不清地嚷道：“这是我的！不给你们吃！”

小天也学着哥哥的样子，护食地瞪着大宝小宝。

大宝和小宝哪里受过这种委屈，当即扁着嘴，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，委屈地看向赵老太婆：“外婆……外婆……哥哥不给我们吃包子……”

赵玉梅也有些看不过去了，皱眉道：“娘，您看小光小天，怎么这么不懂事？大宝小宝是客人，也是弟弟妹妹，怎么能不让他们吃呢？”

赵老太婆却白了她一眼，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到小光碗里，慢条斯理地说道。

“玉梅啊，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。小孩子家家的，懂什么？再说了，大宝小宝是客人不假，可小光小天是你亲侄子，是咱们赵家的根！他们在长身体呢，多吃点是应该的。你们家条件好，建国在钢铁厂上班，什么好东西吃不着？让他们让着点哥哥，怎么了？”

她又假惺惺地对大宝小宝说：“大宝小宝乖啊，哥哥在长身体，饭量大，咱们把肉包子让给哥哥吃，好不好？外婆给你们吃饼子，饼子也香！”

说着，夹了块干巴巴的葱油饼放到大宝碗里。

大宝看着碗里的饼，又看看小光小天手里油汪汪的肉包子，眼泪“啪嗒啪嗒”就掉了下来。小宝也跟着哭了起来。

赵玉梅气得心口疼，这叫什么事啊！

她回娘家是来找安慰的，结果倒好，自己贴钱不说，连带着儿子也受气！

这娘家，比婆家也好不到哪里去！

她算是看明白了，这年头，手里没钱，腰杆子就不硬，到哪儿都得看人脸色！

自己以前能被娘家捧着，还不是因为她能从王家抠出东西来补贴娘家？

现在她空手回来，就落得这个下场！

她越想越憋闷，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。

而那边，小光小天已经把四个肉包子吃了个精光，还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头，得意洋洋地看着哭哭啼啼的大宝小宝，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。

李翠芬更是连句客套话都没有，只顾着埋头吃饭，偶尔抬眼看看赵玉梅那难看的脸色，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
赵玉梅看着这一家子，心里拔凉拔凉的。

她突然觉得，杨老太婆虽然可恶，但至少在王家，她赵玉梅的儿子还是金疙瘩，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！

这顿饭，赵玉梅吃得是食不下咽，味同嚼蜡。

她今天这趟娘家，是白来了！

不仅没找到安慰，反而受了一肚子更大的气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