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在绕过第三层裂缝之后,终于走到了尽头。
前方是死地。
谷底像被挖空了一样,黑色岩壁环绕四方。没有风,也没有任何灵气流动。空气凝滞得像一口封死的井。
可偏偏就在这最深处,立着一块石碑。
它太静了。
碑身被压在乱石之间,四周落满白骨,像是这里曾有无数人想接近,却都没能走到面前。
沈珣站在我身侧,他没动。
我也不敢动。
因为我心口忽然一紧。
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,像是很久以前梦到过的一个地方,又或者……身体先替我记住了这里。
碑上刻着什么。
字太老,像是用钝器一点点划下的,血色早就干涸,只剩暗紫色的纹路盘绕其中。
我看见了它。
它也像在看我。
我往前走了一步,脚边踩碎一节骨头。
沈珣没有拦我。
我心跳越来越快,像有什么东西从灵台深处慢慢浮上来。
不是声音。
是图案。
我忽然想起了什么,颤着手从腰间的符布里取出那卷“天遗图”。
它开始微微发光了。
我的手划破了一点,血珠正好落在图卷最下方。
下一刻,整个图卷震了一下。
不是灵光外溢,是线条自己“动”了。
一道道符文从图上浮出,绕着我手腕盘旋,像是识别什么,又像是回**唤。
天遗图的光像是被碑纹牵引,一条条符线飞出,钻入碑身。
整座石碑在那一瞬骤然亮起!
“轰——!”
沈珣忽然伸手,一把将我扯回来。
我还没反应过来,那道石碑后的岩壁,竟开始缓缓旋转。
裂口从中间张开,光线如潮水涌出。
一座由纯白骨架搭成的阶梯,从石碑下方向上延伸。
在那白骨尽头,有一座宫殿。
极远极远,却美得不像凡间。
光在我眼中炸开,我下意识抬手挡住。
沈珣的手还扣着我手腕。
他声音轻轻一落:
“……是神族遗迹。”
我猛地抬头。
他声音没有颤,但眼里,却没有一丝惊讶。
石碑碎裂的瞬间,声音不大。
可下一息,整个地面仿佛被什么巨兽从下方抽空,空气塌陷、地壳撕裂,一道黑色缝隙从碑后张开,将我们连同周围碎石一起吞了进去。
“苏音——!”
沈珣的声音从侧边传来,我甚至还没看清他在哪里,整个人已经坠入一片黑暗。
这不是普通空间裂缝。
——沉寂无光,无法聚气,灵力在体内打转,像无数倒刺扎入骨血。
寒气从四肢爬上来,像什么活的东西钻进皮肤,往心口刮去。
落下的时候,我没来得及叫出声。
身体像是被扯碎,耳边是风,是石,是身后沈珣的一声“苏音——”
然后一切都黑了。
没有真正的坠地感,而是灵魂像被水泡过,沉得发冷。空气不动,像是被冻成块的死湖。睁眼看不见手指,识海开始反卷,灵力乱流在经脉中横冲直撞。
我咬牙运气,识海却像破布一样,愈补愈裂。
心口像被冻住。
肺每一次呼吸都像被刀子刮着。
我听见了骨骼在寒气里轻微震动的声音。
“苏音——”
一道灵气从背后灌进来,稳得几乎不像真人释放的。
我整个人被他抱住,沈珣的手绕过我背,一掌抵在我心口:“别乱动,识海快断了。”
我甚至说不出话。
他身上温热,我却觉得自己像浸在冰水里,温度碰到皮肤,却进不来。
“共享识海。”他低声道,嗓音比刚才低了几分,像是穿过冰缝压下来的雪雾。
“借我一寸神魂,我替你稳住。”
我身子一震,下意识摇头。
“……别。”我几乎咬牙吐出这个字,“这种术,不能随便用的。”
哪怕是道侣,也不会轻易交融。
神魂交缠,不是你救我我救你这么简单。
意志稍一不稳,就可能让两人的识海出现共振残痕——彼此梦中缠绕,感知错位,甚至产生难以切断的情绪映射。
“你快走。”我哑声,“别因我——”
他没答我,只是扣住我后颈。
然后下一刻,一股稳重到可怕的神识猛然渗进来。
我浑身一震,差点哭出来。
我想推开,可推不开。
那道气息太熟了。
熟得让我觉得难堪。
我见过他皱眉的样子,见过他在外人面前无波无澜的样子,却从没想过,原来他贴近人的时候,是这种气息:
冷、强、稳。
但却不硬。
就像……一场很多年前就开始的冬夜,等我被冻得快死了,他才替我盖上一层雪一样的手。
灵识之间的交界是模糊的。
我能听见他心口的鼓动。
也听见他在我识海边轻声落下一句话:
“别怕。”
我眼泪就要掉下来。
“……你……”我哑着嗓子想说什么。
但话没说出口。
我忽然意识到,我其实根本没准备好开口对他说任何心里话。
识海稳定下来。
我的意识也被他紧紧扣住。
可我不敢睁眼。
我怕一睁开,就看见自己贴在他怀里发抖的样子。
太难堪了。
沈珣的灵识像一层薄霜,从我心头一寸寸抚过。
他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可越是这样,我就越怕。
识海交融从来不是这样沉稳的。至少不该这么沉稳。
我知道他在压着自己,不让我感觉到他真正的心念波动。可我还是捕捉到了——一点微弱的、克制到近乎痛苦的悸动。
“你该走的。”我低声道。
他没应,只是灵力更深地锁住了我的意识。
我的神魂终于缓了一口气,却没来得及喘第二口。
下一刻,阵变突生。
头顶骤然落下一道青色锁印,像天雷倒灌,径直击在我肩上。
识海再次破裂。
我猛然呛出一口血。
沈珣撑住我后背,却也被震退一步。
“苏音!”
我摇头,已经说不出话了。
全身经脉崩溃般的疼,像有人拿针在我骨缝里绣字。灵魂发白,耳边回荡起某种低语:
“弃者不得继,执者得血启。”
是谁在说话?
是这座遗迹?
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。可我知道我快撑不住了。
沈珣脸色苍白,他也开始咳血,掌心灵力暴乱。
“放手……别管我……”我哑声,“你会被我拖下去的。”
他不语。
可我知道他也快极限了。
识海将裂,命魂将崩,我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血是冷是热了。
就是在那一瞬。
一团金光从我眉心炸开。
不是灵力。
是神识本源。
我几乎以为自己死了。
直到那团金光卷出时,一卷熟悉的符图被一寸寸撑开,从我识海深处浮现。
天遗图。
它没有人触碰。
没有人引咒。
可它自己展开了。
像是早就在等这一刻。
一道光链从图卷中飞出,环绕我全身,最后封入脊柱中央。痛意消散,寒气退却。
而我眼前一亮——
整个空间,崩了。
不是爆炸,是剥开。
像是有一只无形之手从中将幻域撕成两半,将我推入另一方世界。
一道光门从地底升起。
宫门以我为心,应声而开。
石壁上浮现神语:
“神图护主,神识归脉。”
我终于撑不住,跪下去,手撑地,血沿着下巴滴落。
身后的人立刻冲过来,将我扣在怀里。
我闭着眼,浑身发抖。
良久后,我才睁开眼。
第一眼,看到的就是他。
沈珣。
他的脸上沾着血,眼神是冷的,动作却稳如山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把我护在怀里,像在等我自己缓过来。
我低声问:“……你没事吧?”
他说:“你才该问问你自己。”
我抬眼看他。
宫门还在升光。
**着他,手抓着他衣摆,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地开口:
“师父。”
他低头。
我看着他眼睛。
——光从他身后升起,落进我瞳孔深处,模糊得几乎要消失。
我说:
“你还在就好。”
**着他,背抵着碎石,胸口仍在一下一下发紧。
血还没止。
可我的问题,比这血还烫。
“师父。”
他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你为什么……”
我开口,声音破得不成样子,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
他没有立刻答我。
光从上方落下,碎得像雪。沈珣眼里没有光,他只是低头,指尖把我鬓角血抹开,动作轻得像隔着别人的身体。
“你快要死了。”他说,“我不救你,谁救你?”
我没接话。
“换作旁人,”他顿了一下,“你也会出手。”
我盯着他。
“……不会。”
这句是我自己都没想到会说出口的。
“我不会,”我重复,“我不是你。也没你这么……能不管不顾地对一个人好。”
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,眼神像是从我心底一寸寸剥过去:“你很诚实。”
“你不是也一直很冷静么?”我声音发颤,“对我也不是……特别。”
“是吗?”
他凑近半寸,低头。
那一瞬,光线从他肩头滑落,我几乎以为他要吻我。
可他没有。
他只是贴近,声音压得极低:
“你觉得呢?”
我屏住呼吸。
“如果我说,”他语气不轻不重,“从来都只当你是弟子,你信不信?”
我盯着他。
胸口一紧,眼眶发热。
我想说“信”,可嗓子一动,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。
沈珣看着我眼睛,忽然低声笑了:
“连你自己都不信。”
我心脏猛跳一下。
“你现在问我,”他顿了顿,“是不是以为你快死了,所以就什么都敢说了?”
我没说话。
我是真的快死了。
沈珣忽然抬手,指腹轻轻掠过我左耳边的血痕,像是无意,又像早就习惯了这个动作。
他忽然又弯下腰来,声音贴着我耳边:
“如果你真的死了——”
“我会答。”
他声音轻到快要散进风里。
我一动不动。
他没有吻我,也没有碰我唇角,只是靠得很近,近到我能听见他喉结轻微震动。
然后他松手,起身。
我坐在原地,喘着气,浑身都是血,眼神却死死黏在他背影上。
我没得到答案。
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心反而更乱了。
他什么都没给我。
可我已经,不想离开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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